车停稳后,她一下就跳了下来,顺手拿了背包。
正欲往里继续走的时候,她想到了什么,凑到车窗边问道,“哥哥,你要不要一起来家里做客,我外婆很好客的。”
程明笃握了握方向盘,婉言推辞,“下午还有点事,过几天我再过来接你。”
她的脚步顿在原地,乖乖地站在原地不动,一直目送程明笃的车消失在巷口,她才意识到自己的呼吸有些发紧。
鼻子有些发酸,不知道是不是吸入花粉的缘故。
她大概能想到的,程明笃的确不方便和外婆相见,当初姜新雪嫁给程嘉年的事情在家里闹得鸡飞狗跳的。
穿过窄巷,可以看见大片田野,脚下是一条浅浅的小溪,有鸭子在附近戏水,扑腾着翅膀,溅起一小圈水花,几束野生芦苇伏在溪边,低垂着头,像是在正午的阳光中小憩。
叶语莺站在桥头,定了定神,这才慢慢迈过石板路,每一块石板都形状不一,有时候不小心踩到松动的砖头,会不小心在小腿上溅上脏水,她很有经验地避开这些只有外乡人才会中的“陷阱”。
靠近那扇老旧的木门时,院里正飘出汤药的气息,混着草木和柴火的味道,是熟悉的、清苦的、温吞的。
她没有叩门,只是轻轻一推,门“吱呀”一声开了。
院子里光影斑驳,紫藤正盛,缠绕在木架上,开出细密淡紫的花穗,一串串像挂在时光里的风铃。墙角那棵月季竟也开了,点缀着整个青砖小院一角的静谧。
门帘掀开,外婆的身影从厨房那头走了出来。
她裹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围裙,在忙活着做糯米糕,走路仍微微有些不稳,用一个高的木凳子充当了拐杖。
外婆的腰背好几年前就很驼了,整个人几乎弯了下去,走到哪里都是先看到她起伏如茶山的后背,紧接着才是她低垂的花白的头颅。
但是她侧目时眼睛清亮,像是没知道她会来似的,眼中露出了惊讶,立刻又笑了开来,双眼险些被皱纹淹没,带着点责备的语气笑道:
“怎么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我好去买些你爱吃的。”
“头发怎么变这么短了,没个女孩样。”外婆却没有批评她的意思,只是感叹道。
“剪了,清洗方便。”叶语莺鼻头发酸,笑着低头,“没事,您别忙活了,我吃什么都可以,只要是外婆做的都好吃。”
“我还不知道你,小馋猫。”外婆伸手去接她的背包。
叶语莺赶紧抢过,“我来我来,您别动腰。”
“这不是已经养得差不多了嘛。”外婆将自己的腰伤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转身缓慢进了厨房,糯米糕带着芭蕉叶的清香已经随袅袅蒸汽填充了整个空间。
如同小时候那样,外婆打开蒸笼最上层,像是不怕烫似的,敏捷地抓出一块,扔到一旁晾着,“先给你吃个新出锅的糯米糕,过来。”
屋子里仍旧是从前的样子,老木桌,瓷罐子,墙上挂着一张褪色的旧日历。
砂锅也在咕嘟咕嘟响着,外婆招呼她坐下,去灶台盛粥。
叶语莺在屋里走了一圈,忽然看见墙角的小柜子上,安放着一个小小的香炉,旁边是一张旧照片——是她小时候在门口抱着一只猫的模样,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
“那猫可惜没了。”外婆说,“你小时候天天抱着它睡。”
她点点头,没说话,摸出书包里的那张碟片,激动地给她介绍道:
“外婆你看,我带来了一张碟片,我们可以一起看,一个外国的故事。”
外婆朴实地歪头笑了一下,“外语的啊,我看不懂啊……”
“我们可以看画面,我给你说情节,这可是正版……”
外婆弯了弯眼角,像听到什么特别了不得的事那样,笑出声来:“哎哟,这么正式的东西啊,阿婴长大咯,还知道带好东西回来和我一起看了。”
她一边说,一边慢慢坐下来,拧开搪瓷壶盖,给她倒了一杯温水,语气温柔得像手里的糯米糕:“那就等吃完饭,我们慢慢看。”
饭是最普通的两样菜,一碗青菜豆腐汤,一盘咸鸭蛋炒蒜苔,配着锅边的热米饭,香得让人忘了世界还有别的地方。叶语莺吃得飞快,却又小心不让饭粒掉出来。
饭后外婆执意要她坐着,说自己收拾。她想拦,外婆却瞪了她一眼:“你别和我抢活,我不动一动,骨头都生锈了。”
叶语莺只好作罢,从书包里掏出那张《阿甘正传》的碟片,小心翼翼擦了擦上面隐约的指纹痕,然后插入屋角那台老旧的dvd机。
外婆搬了张靠背藤椅,在她身边坐下,手里还握着刚才晾了一半的毛线活。
叶语莺在心里不断祈祷,这台老式电视机可别关键时刻掉链子啊。
画面启动时,屏幕微微泛白,有点模糊,但勉强还能看清。
谢天谢地。
画面里那根羽毛飘过空旷街道的序幕缓缓展开。
“你看,这个是阿甘,他小时候走路有点不方便。”叶语莺轻声说,努力模仿着学校里听到的那种旁白腔,生怕外婆听不懂,讲得格外认真,“他妈告诉他,只要努力,就什么都能做到……”
外婆看着荧幕,时不时点头,眼里带着一丝孩童般的新鲜感和认真。她听不懂台词,但从叶语莺一口一口翻译出来的讲述中,能拼凑出一个完整的故事。
电影放到阿甘在雨中奔跑的镜头时,外婆忽然轻声说了一句:“你和阿甘一样,从小爱奔跑,摔倒了不哭,还把膝盖上的泥一抹,继续跑。”
叶语莺一怔,侧头看她。
屋子里光线很柔,窗外雨停了,紫藤花串在风里轻轻晃。外婆的眼角纹路很多,但那双眼睛依旧明亮。
她会记不清外婆多年前的样子了,其实很多年前,外婆没有驼背,将头发染得乌黑,带着她走街串巷。
她再转头看向电视屏幕的时候,喉咙有些发涩,总觉得,之前耳边充斥了太多批评,她是老师口中那个“惹事”“不上进”“成绩差”的坏学生。
到了外婆这里,反而看到她小时候坚韧的另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