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青麟却不想放飞头蛮出来,这些时日,他已清晰觉察到了生与死之间的鸿沟。
为了弥补卢青麟看不见飞头蛮的遗憾,百夫长主动飞到卢青麟怀里。
双目失明之后,卢青麟的感官变得更加敏锐,触觉、听觉、味觉都有细微的提升。
那种湿冷刺骨的触感,一瞬间将卢青麟冻了个激灵,脖颈处仿佛长出一条无形的细线,只要稍稍弹动,他的头颅就会折断,身体本能疯狂示警,催促他立刻逃离。
百夫长脸上的肌肉抽动,似乎笑了,哪怕只是短短一瞬,卢青麟也深深记住了那种阴冷的感觉。
鬼物和活人是不一样的,哪怕有生前的记忆,本质上也发生了变化,杀戮越多,他们就越像真正的厉鬼。
卢青麟将他们视为同僚,不想将他们当成杀戮工具,如非必要,不得轻易引动。
但其他禁军并不这样想,习惯飞头蛮恐怖的杀戮能力后,他们就有了底气,并不顾忌流民的威胁,反而有几分看笑话的心态。
卢青麟目不能视,无法约束每一个禁军。
他们有意纵容,任流民蜂拥而上,围住箱子,猛地一掀——
里面并非金银财物,也不是粮食,只有一个个闭目休憩的人头,并无尸体腐臭气息,也没有用石灰保存,新鲜得像刚摘下来的。
随着箱盖被掀开,人头骤然睁开眼睛,眼里一片漆黑,没有眼白,只有一片冰冷凶戾。
“啊——”
流民惊慌退开,连滚带爬。
他们哪见过这种景象,死人居然睁眼了!
有些胆子大一些的试图盖上箱子,但人头已经从箱子里飞出来,开始挑选猎物。
秋夜寒凉,此刻更有透骨的寒意从人头所在的方向渗向四周,仿佛一场无声的侵蚀和筛选。
冰冷的视线在人群里梭寻,所有人都是飞头蛮挑选的容器。瘦骨嶙峋、拖着一个大肚子的不要,肢体残缺的不要,最好要有健壮有力的身体……
一时间,好几个负责抬轿的齐整人失去脑袋,手跟着一松,轿子歪了,帷幕被阴风吹动,露出里面的神像。
一个身穿华服、头戴珠冠,富丽雍容的女子坐在轿中,她看起来二十上下,面容绝美,更有一种如同地母般沉厚温柔的气场。
古怪的地方在于,她的皮肤、眼睛、头发都蒙着一层泥,通体都是棕黄色的泥,像一尊用泥雕成的神像。
从她转动的眼球,细微的面部表情,又能看出一点鲜活的生命迹象。但她表情变动非常僵硬不自然,像在刻意模仿活人,却受限于僵硬的身体,只产生了一种强烈的非人感。
“土神娘娘——”
“娘娘救我!”
“娘娘救命啊……”
抬轿的人放下轿杆,急急忙忙向中央的神像跪拜,疯狂磕头。其他逃窜的流民们也开始磕头,希望能得到神的庇护。
土神娘娘仍然坐在轿中,八风不动,却有一股厚重温和的气场在庇护信徒。
轿外,飞头蛮悬在空中,仿佛在与那双泥灰色的眼睛对峙。
那座神像有些不凡,气机深沉,隐隐泛着金光,像一位得道真神,并不像血神那样带着杀戮无数产生的血气。
如果真是得道的神佛,天生克制鬼物,并不是他们这些鬼物能杀掉的。
“陛下仁德,派我等赈灾,安顿流民,尔等都是大虞子民,何苦闹到这一步,伤了和气?”
“只要尔等原地解散,返回原籍,我们自会带来粮食分发下去。”司马儒道。
“娘娘要进京求封。”
“这事不是我们能决定的。”
“娘娘是正神,庇护我等活到今日,我等也会护送娘娘进京。”其中一个流民说。
“与陛下传信。”卢青麟看不见那位娘娘,只能凭借众人交谈来判断局势。现在要比他想的好,两边都有所顾忌,没有打起来。
“我来写吧……”霍锋将土神娘娘求封一事写下来,叫信鸽传去京城。明日陛下应该能收到,最迟后日该有回讯了。
“未等到陛下回信之前,诸位就与我等在此扎营,我们会就近调来粮食,毎人毎日发放粥水。”
流民们不敢直视那些危险诡异的人头,战战兢兢祈祷,感激土神娘娘庇佑。
万千跪伏的流民之中,仅有少数几个站着,他们的脑袋已经落在地上,取而代之的是箱中人头。
这一幕实在荒诞,原本朝廷唯唯诺诺,流民猖狂犯上,现在善恶陡然调转。
朝廷派出的赈灾队伍用箱子藏着人头鬼物,肆意夺人躯体。抢夺箱子、试图划分钱粮的流民拼命给泥像磕头,换来一丝庇佑。
代表真龙天子的禁军,反而比山野间出现的无名野神更加吊诡恐怖。
流民们不禁怀疑,京城究竟还有没有活人。从京城方向逃来的难民说,异族将京城所有百姓都杀了,护城河的水都染成了深红色。
那位陛下……是生是死?
他是大虞天子,还是恶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