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她握着师兄的问心剑,毫不留情刺穿苏尧心脏的时候,仿佛又看见了不眠荒山的自己。
那时候,师兄是不是也这样看着她在他眼前身消魂散?
忽然间,她想去看看不眠荒山,那个自己曾经的“埋骨地”。
她一言不发地走下论剑台,从师兄身前与他擦身而过,好像看见了他,又好像完全没留意到他,就这样一步步离他越来越远。
丝毫不知身后的师兄眼神幽邃深暗地望着她的背影。
不眠荒山。
浓雾散去,放眼望去,漫山遍野开满了海棠花色。
青衣少女的裙摆摇曳,脚下轻踩着凋谢的春花,一步一步来到前世的那棵海棠树下,微微仰头,阳光透过花枝打在她的脸上,落下斑驳的暗影。
一瓣胭脂色的棠花悄然飘落在她额心,被她的手拿了下来。
不眠荒山也会有落花,在花瓣坠落后,花枝又会立刻生出新的娇花,给人一种花开不败的错觉。
掌心的花瓣逐渐在她的手中枯萎,让她想起临死前手中的那朵血花,那朵血花坠地时,也是她被黎白夙鸠占鹊巢之时。
如果,当时五年后的第一次相见,师兄见到的是她,师兄还会杀了她吗?
应是会一如既往,出手果决狠厉。
毕竟她和苏尧一样,是他口中心相丑恶的餍魔,是他深恶痛绝的存在。
她忽然不知怎么,唇畔难得染上一抹轻笑。
曾几何时,数个夜里,她对着一朵花思念着师兄?
她思念了师兄五年,幻想过他们的重逢之景,想过师兄会生她的气,也会对她失望,可唯独没想过,曾甘愿为她付出生命的师兄会选择毫不留情杀死她。
她曾天真地以为,这世上谁都可能杀死她,唯独师兄不会……
分明都是些往事了,她却总是会想起这些,可想起来是一回事,心中不为所动却又是另外一回事……
她好像,真的失去了爱人的能力。
苏尧死的时候说,他是真心喜欢她的。
可她感受不到真心,她只是知道他喜欢她,她可以利用他。她早就不知道该怎么去喜欢、去爱一个人了,面对别人的示爱,她什么也感受不到。
思及此,她回眸看向身侧不远处那乌发雪衣,清冷绝然的青年。
她从未想过,原来面对师兄,她也可以做到如此坦然、平静。
凡间有句话:爱之深,恨之切。
她不恨师兄,难道是因为前世的她还不够深爱师兄吗?
她也想不清楚了,忽然间对喜欢和爱这几个字很模糊,没有了清晰的认知。
沈卿言仿佛还站在当初那位容娘和她夫君的屋舍前,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深深望着师妹,对上她染着莫名温笑的干净明眸。
这抹几不可察的笑意,并不好看,早就失去了当初少女独有的明媚与烂漫。
是因为苏尧的死吗?
可是,情爱到底是什么?师妹真的明白吗?
沈卿言的心逐渐下沉,脑海中忆起那为了殉情而选择悬梁自缢的不眠荒山村民。
忽而启唇,淡着嗓音问:“师妹,情之一字,当真可以超越生死吗?”声音透出几分茫然,轻得好像要应风而散。
沈晚棠在他的目光下不由自主折下一束棠花枝,回眸,“世界之大,总会有师兄不知道的事发生。”
“是吗?”
例如我就曾喜欢过你,师兄。
她笑了笑,回答说:“例如……有的人即便是死在心上人手中,也无怨无悔。”
沈卿言并不明白,不明白为什么?亦听不清楚,她是否在意指苏尧?
“为心悦之人亲手杀死,为何不恨?”
她拨弄了一下手中花枝,垂下眸。
“因为,那一刻的心死就如这束腰折的海棠花……”
她又回眸,认真望向师兄的黑眸,不经意莞尔:“师兄,被我折断了的花不会再开了,而我,也不会再喜欢他。”
自然也就,没有什么恨不恨了,他们这样的关系……有爱才会生恨。
师妹的眼中是前所未有的认真,那样的眼神,是十八九岁少女不该有的。
他的师妹,将永远不再会是一张白纸。
师妹的话说得有些莫名,他不清楚她口中所说的那人是不是苏尧……
这一刻,他只知道——
他的师妹,爱上了别人。
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