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雪鹭回头看了一眼,程璎的仆僮正扶他上马车。
长安人尚马,从郎君到小娘子,一应偏爱驭马出行,只有弱不禁风的人才会乘坐马车,可见这几日程少卿的身子实在不好,病骨支离,伶仃欲碎。
文雪鹭心中暗自叹息。
从银铺取了东西回家,见程璎的马车停在巷口,人站在槐树下,风过婆娑。
设身处地地想,若是他自幼疼爱的小妹忘记了自己,他怕是也心痛难捱。
马打了个响鼻,原地兜了两圈,文雪鹭没下来,他还在犹豫,要不要请程璎进去喝盏茶,与小萤说几句话,程璎的情绪也许会好一些。
阿姐说,大约是赌坊那事让小萤不高兴了,她想为慈音这样的人争取些什么,可谋划得再精密,在权势面前不过是泡影,一戳便破。
也因此,她迁怒上了程璎。
但文雪鹭觉得程璎并不是会以权谋私的人。
“寒舍简陋,郎君若不嫌弃,便进去喝盏茶再走吧。”
程璎跟着,进了家门。
漆萤抱着小猫坐在阶下,没有抬头,“雪鹭,阿姐买了透花糍回来,你吃不吃?”
“同禄坊的吗?”
“嗯。”
“这家做的太甜,我不爱吃。”文雪鹭看向程璎,“少卿喜欢甜食吗?”
漆萤这才抬头,看见郎君站在庭中,与她相视时,下意识退了二寸,本就潮湿朦胧的眼睛又红一分。
漆萤停下了揉猫的手,问他:“你吃吗?”
“好。”
漆萤把透花糍装了盘,端出来,“不是什么珍馐美馔,少卿也许吃不习惯,不要勉强。”
“小萤,别这么说话。”文雪鹭道。
“无妨,我吃得惯。”
他咬了一口,游雾般的泪化作实质,落在腕骨,又顺着手臂滑入袖中。
漆萤恍惚生出一种在欺凌这个人的错觉。
她确实是在欺凌,仗着他妹妹的身份,仗着他的无知与错认,若蓁蓁泉下有知,也许会为她的兄长感到难过。
程璎完整地吃下了那块点心,他数日少食,这样甜腻的馅料对他来说是一种负担,只能强忍着不适,直到胃心开始痉挛,再也撑不住,哕在地上。
佝偻着腰,看着地上酸腐的秽物。
忽地而感到自厌。
“少卿!”
文雪鹭惊惶地去搀扶程璎,又看向漆萤,他自幼一副软心肠,此刻自是想让漆萤松口的,哪怕是暂时松口。
漆萤想,也许她不该欺凌一个真心爱护幼妹的兄长,纵使她并非蓁蓁。
她走过去,抱起了那病骨支离的郎君。
文雪鹭知道漆萤与她阿姐一样,力气大,可亲眼看着并不壮硕的小娘子,抱起身形修长的男子,还是感到惊讶。
“雪鹭,去请个大夫过来。”
程璎大约是真的病得恍惚,在她怀中懵懂如稚子,他问道:“蓁蓁,你原谅阿兄了吗?”
“我不是蓁蓁。”
“你是萤萤。”他轻唤,仿佛声音大些,便要惊破这一场镜花水月。
他看着女郎的眉眼,恍惚出神。
她确实不像从前的蓁蓁了,蓁蓁爱笑爱闹,而她的眉目总是那么冷,冷得像梧桐秋雨,十年的时光那么漫长,一场春花落尽,一棵桃树未能结果,一个小娘子的笑靥,丢在早春无人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