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掌移到发际,拂过斑白,叹出重息:唉都怪你阿爹当了半辈子糊涂鬼。
杨依依落子那只手卡在半道,骤然抬眸。
您与周氏有牵连?!
父女中间不过几步路远,此时却像隔山隔海。
杨老放下账本,起身遥望烛火。
衍州商贾满地,乃唐国第一大贸易州。上达椋都,下至庆州,左靠陵江,右过粮马道,经通州接辽东天衢城,若天下财富共十斗,流过你阿爹座下可占有九,周家亲族扎根于此怕有两百年,不是没缘由。
杨依依定下棋:所以,您与周氏有牵连。
杨老:
棋翁里的黑子被捉起,杨依依道:上一任衍州征银节度使是周氏二房嫡女,你们合谋已久,许多陈年烂账还放在那儿,周家这棵老树这次被连根拔起,俗话说拔出萝卜带出泥,新任征银节度使要到了,您在惧怕皇帝。
杨老面露愧疚之色,父女二人同时陷入沉默。
好半晌后,院里的风放来了海棠树叶沙沙响声,杨老才道:兄嫂去得早,我待你如亲生,膝下仅你一女,你可知,我为何不娶?
杨依依道:您惜我风木之悲。
杨老没有否认,未几,他听到杨依依落了子。
椋都,亦亲王府。
唐亦等着回传的消息,一杯茶拿起又放下,他坐不住,不禁轻声询问:先生,这一步真的不会露出马脚么?
江平翠耐心品茗:自然不会。
唐亦说:就算二姐一时猜想不到,倘若风声走漏,皇兄那里
他联手庆州许家沿途截杀出征的唐绮,不管是唐绮发现,还是唐峻发现,羽翼未丰满之前,他的处境都不会好。
作为谋士,江平翠当知这一点才是,无怪乎他焦灼。
但江平翠敛袖放下瓷盏,杯底轻磕出响动,面色还尤为冷静。
江平翠道:当初先皇后用过此招,她着人买通刑部大牢,放过一个名叫石滔的人越狱,又助其行刺于家女,至今为止无人知道背后主使。
唐亦从未听过这个名字,便问:那是何人?
江平翠答道:于家女还没回椋都之前,她的身世就被闹得人尽皆知,而传出谣言那女商贾最后落网,被于家送进了大理寺,没招供出主谋就死在了牢中,作为女商贾郎君的亲舅,石滔受到牵连,因而丢官入狱。
也就是说,利用前仇制造的刺杀,主谋是理所当然的设想和推断。
唐亦虽听懂了,尚还一知半解。
他又问:刺杀若是失败,杀手招供呢?
江平翠却笑着摇摇头:刺杀本就不会成功,余在这招后面再设了一道连环计。
唐亦先前刚懂半点,听罢直接又迷茫了,他道:愿闻其详。
江平翠放低声音:还请王爷侧耳。
翌日阴雨。
椋都冷潮来袭,散朝时,曹大德在千步道前追上于延霆,手里的油纸伞高举着斜来。
大柱国,稍待一步。他依旧十年如一日脸上堆着殷切的笑,陛下留您勤政殿议事。
于延霆指自己鼻头,左右看看,说:只留老夫一个?
曹大德垫着脚:是了。
于延霆看他撑伞费劲,要去把伞接过,曹大德惶恐道:使不得使不得!
一只手架上肩膀,曹大德如何抢得过老当益壮的侯爷呢,他脸上的笑变成了苦笑,连躲都没处躲。
于延霆哈哈大笑着,架着他快步登上玉阶。
勤政殿里点了香,火盆压在御书案前,四周热意悬浮,唐峻单手靠案看奏章,听到脚步声便抬起头:爱卿。
于延霆不敢当,拱手作揖:陛下万岁。
唐峻早命人搬好太师椅,指了指对面:坐下说。
于延霆依言过去坐了:不知陛下召见,是为何事?
大柱国实乃爽快之人,那朕直说了。唐峻撂下奏章,朕让太医院院判随你归府,去瞧瞧妹媳。
于延霆的笑意僵在嘴角边:府里请过郎中了。
唐峻眼珠缓慢转动了一圈儿:外头请的郎中怎么比得院判,还是让悠仲去一趟,朕才能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