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月,天天待在高墙里,难得见到外边景致,燕姒兴致高涨,一直掀着马车小窗的帘,探头瞧外面过路的行人,瞧长流的水,隐约的山。
她像个充满好奇的小孩子,看什么都是满眼的新奇。
泯静坐在她对面,一路上都在紧张,眼底的疼惜显而易见,姑娘,您真的要那样做么?
燕姒放下帘,侧回头来说:嗯。我想好了,一条道走到黑,不回头。
泯静忙着剥新晒出来的南瓜籽,修剪整齐的指甲缝里,卡进去些碎掉的壳儿。
她垂下眼,手上的活做得不如平日仔细,若是影响姑娘声誉,将来只怕不好议亲。
好泯静。燕姒伸手过去,在瓷盘里拣了一把瓜子瓤,搓一搓,吹掉表层的瓜衣,上次欺辱我的人,我瞧到了他腰牌,你以为我愿意这般?我让爷爷去查问过,那人原本不在锦衣卫当值,是去年从御林军调过去的,他干的是豁出去命的事,你说是何人授意?
泯静紧张地捂了一下嘴,然后用手指着前边,悄声说:周副统领?不会吧?他不是喜欢姑娘么?他还想求娶您呢?
他哪里是想求娶我,这些日子不过是做点表面功夫,敷衍旁人,让人掉以轻心,周家要动了,我得为他们烧燃这把火。越是心急的人,越吃不了热豆腐。
燕姒眼里有隐忍不发的微光,泯静细细看着她,摇头说:姑娘,我都听不懂。
我知道你听不懂。燕姒勾着唇,眼角弯落下来,形成两簇黑月牙,不说这些了,总之你宽心些,你家姑娘什么不行?会没事的。
她若是没有十足的把握,是不会走这一步的。
泯静用力点头:那姑娘一定要小心。
未时许,踏青的队伍到了钟山脚下。
自成兴帝登基后,顺安年间山道扩修过一次,立安年间又扩修过一次,上山的路不再陡峭,平坦而宽阔。
周昀叫停马车,走回来同燕姒讲话。
于妹妹,山上的路虽好走,但若徒步登山,我怕你受累,身子吃不消,不如就让车马登山,到了山腰望峰台,我们再下来走走?
他站在马车前,身形略显着魁梧,燕姒坐在马车上,刚好与他一般高,两人都平视着对方,燕姒略作腼腆地笑了笑,软声说:昀哥哥说什么就是什么。
分明是一个害羞带怯的笑容,却教平日里勤修己身,很能克制的铁血男人,心头松动,不禁暗自想着,这姑娘有本事,她天生能惑人心,自己却又似浑然不知,若真娶了
周昀恍惚地点头,转身回了前面。
队伍复又前行,因要往上走,马车车身形成斜线,燕姒捉住从袖中滚出的小竹笼,紧紧攥在手里。
泯静扶稳她肩膀,低喊了一声:姑娘小心!
燕姒靠紧车壁,将小竹笼藏回袖袋,笑着道:无妨,你快救救我的小食。
南瓜籽撒得满地都是,主仆二人对望一眼,乐得嘻嘻哈哈笑作一团。
上山的路的确好走,不到半个时辰,路面不再歪斜,平铺而去。
到达半山腰时,未时将将过半。
弯弯曲曲的山道盘旋环抱,路上可见来去行人,这些人要么是住在附近的农夫或猎户,要么是椋都城里过来游玩的大户或商民,燕姒提说都内闷,周昀就邀她来踏青,在这之前,她其实已经打听好了。
钟山上有个忠山寺,户部尚书家今日要来烧香祈福。
待马车停稳,泯静先跳下地,转身来搀燕姒,入眼一片茂林,不远处有座长亭。
周昀散开府兵,叫他们四处巡防,走回来说:于妹妹,那边就是望峰台了,往西能俯瞰到椋都全貌。
燕姒丢开泯静的手,说:你歇会儿,自己转转,莫走远了啊。
泯静身负重任,颠脑郑重道:山路多坑洼,姑娘留神脚下。
这山是好山,路上撑出来的树丫枝繁叶茂,燕姒跟在周昀身侧,二人一道上了望峰台。
十里长亭,向远辽东。
燕姒曾听于红英说,于延霆当年在此处拜别他堂弟于茂,忠义侯往西下山进皇城,振东伯率于家军往东赴边关,这一别,三十年再不相逢。困于椋都的,又岂止是燕姒呢?
亭子受风霜捶打,已显得很是陈旧。
周昀领路进去,燕姒垂首,看了一眼亭中磨去棱角的方形小石桌。
该备些点心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