泯静答好,弯腰端起炭盆,说:我这便去了,小姐还病着,我正好到厨房将药煎了端过来,再要些蜜饯给您吃。
燕姒捂发过一身汗,加之吃了郎中给的祛风寒的药,已见好转,她是忧思过多,此刻才露出疲态。等泯静掩好门,脚步声渐远,她随即去拿了银针出来。
那银针寸许,在灯火里露出锋芒。
她瞧着针,兀自低声道:只坚持过今晚,来日我定顾好这身子。
荀姑娘躺得太久,周身血脉经络闭塞,若慢慢调理将养,不至于落下什么病根。燕姒明知此时强行理通血脉过于铤而走险,可事出从权,她不得不这样做。
而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她对荀娘子,又存了不少愧疚。下针时,她眼前昏花,勉强视物稳住了手,不过片刻额上已发出虚汗。
百般滋味儿不好受。
她想起这一日一夜如何与思霏周旋,又想起前世身为奚国公主被迫出嫁的自己,由来权势弄人,天家无情,高低贵贱三六九等又如何?谁能好受呢?
她要逃,逃得远远的,任谁也捉不到她。她只盼这夜能短些,再短些,翻过今朝凄风惨雪,明夕霞光满途。
青跃在夜饭前赶回,怀里揣着热软酪,用油纸仔细包着,他贴严襟口护了一路,就惦记着唐绮从前爱吃,进到厢房里,当即拿出来奉上。
殿下快尝尝,是不是以前那个味儿。
三年前青跃随唐绮前往鹭城守城,仗打完了,景军退了,唐绮却沉郁数日一蹶不振。那场守城之战耗时太久,守备军损失惨重,死了太多人,援军到时,唐绮背后受了刀伤,故此返回椋都的路上,拖拖挨挨,他们走得极慢。
她的未婚妻,就死于那场守城之战,还是她亲手将其射杀的。青跃知她心中有结难解,那些时日变着法子哄她开心。
他们到了响水郡,亲卫队休沐,路过在一家不起眼的小点心铺子,青跃买了这热腾腾的软酪给她吃,那日方才见她紧皱的眉锋稍作舒展。
一晃三年。
二公主生就一张祸世的脸,见到软酪眉眼含笑:数你会讨巧。人找到了?
刚找到不久。罗鸿夕那厮鬼得很,他没去郡守府,也没原地驻扎,把人塞在西街驿站了,这里往西和往北出城,到大渡口都差不多路,约莫在等接应。殿下且宽心,屿哥跟那守着呢。
唐绮拆开油纸包,咬了小口软酪在嘴里咂摸,说:你们都吃过了么?
顾不上。青跃傻兮兮地笑,下雪天路不好走,他们押着人也不敢太过招摇,守备军全换了便装,藏起来快,这郡上来往商旅太多,驿站密密麻麻都是,我跟屿哥便费了点脚力。
唐绮耐心等他说完,一块软酪掰成两半,递一半给他,道:夜里吃不了太多,晚膳不用了。你吃好和守一同去,将白屿叫回来,守备军再伪装,子时末换岗是固习,届时动手时机最好,成事后东城门外来寻。
记住了。青跃将软酪三两下塞嘴里,鼓腮嘟囔着往外走,打从北门过,南门回,西边儿跑一遭,嘿,这下全齐活儿。
晚些时候,唐绮换上骑装,明目张胆在响水大街打马而行。年初一,街上冷清,雪里马是走得慢的,风却来得急,在她耳边霍霍呼响,她低垂了头,免得风将兜帽掀掉。
路上遇到一队巡逻的官役[1],跑步排开拦在两丈外,役头儿举刀喝止:什么人?胆敢在郡上骑行!
唐绮扯住缰绳,吁停了马,摘腰牌扔给他看:椋都锦衣卫,南下办差。
役头儿很有几分胆识,接了腰牌细看后,并没让道,而是将腰牌还回,又问:不知千户大人此时往哪处去?
唐绮俯视着他道:正要去郡丞[2]府邸拜访呢,响水不愧是鹭州大郡,我都转晕了。
役头儿收刀朝唐绮行礼:卑职今夜当着差,可为大人引路。
唐绮在面纱下勾唇:如此甚好。
夜里雪势渐大,马车停到深巷里,才过小半个时辰,车顶已积了两指厚的白。燕姒由泯静搀着,出了客栈后门往窄巷中走,前边的男子不时停下来,木着脸催促:劳烦二位走快些。
泯静不甚喜欢这人,从他顶着张臭脸前来叫门,便不喜欢了,哪怕臭脸有几分英俊,眉眼中却带出一股子冷傲嚣张,让人不想与他打交道。
她小声嘀咕,到亥时了,城门早已紧闭,我们赶这么快,又有什么用?
这人耳力似乎极佳,双臂往后折着,用手抱住后脑勺,边走边说:都亥时了么,怪不得这巷子家家户户熄了灯,乌漆嘛黑地连路都看不清。
他刚说完,泯静哎哟一声崴了脚,燕姒就手拽住她,问:扭伤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