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少之时说的话,后半句是:要叫他金像前香火不断,要叫这世人冲他八方朝拜!
可现如今这话,晏临说不出来了,他不想!他做不到!荀畜他凭什么!
荀畜摇摇头,“圣上,这些都不是我想要,不跪拜、不磕头、不烧香、不供奉,世人有世人自己的神明,我不是。”
这话晏临没有听进去,可挂在荀畜腰间玉佩里的苛丑听进去了,一字不落。
晏临低声笑了两声,“是,你不是。”
可荀畜越是这样,越是像有根刺扎在晏临心里,这世上有些人就是能轻而易举地获得一些东西,然后还要轻飘飘地同人说,我不要、我不是。
狗屁!全都是狗屁!
朝中大臣们摸不准晏临的心思,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可那些个伺候他的太监,倒是把他的脾气秉性摸得一清二楚,他们极尽可能的说晏临爱听的话,必要的话还要诋毁荀畜。
起先晏临还会发火,叫他们不要妄言,可这些太监们都是人精,真动怒和假发火,他们一眼就能分辨,日后这些话还是照说不误。
他们说多了,晏临也就信了。
直到有一日,他听到外头的一个孩童的戏言,“不知道当今圣上有什么用,对外打仗的是萧将军,对内下旨的是国师大人,圣上好像唯一的作用就是叫那龙椅上不要空着,哈哈哈哈。”
那小孩还笑着说了一句:“到不如叫国师来做皇帝,我瞧着不错!晏朝肯定要比现在更好!”
有小孩附和道:“我听说那萧将军的妹妹,日后也是要嫁给国师大人的,算起来他同国师才是一家人,倒确实比圣上坐那个位置更合适。”
童言无忌,可晏临却偏偏听进去了。
他明明知道谁都有可能造反,就荀畜不可能,可他却纵容着太监将那些话越传越离谱,没有丝毫制止。
所有事情爆发的开端是一支笔,这支笔挂在笔架上,无人注意,甚至荀畜都有一段时间没有用了,却偏偏被有心的人提起来了。
这支笔是当年荀畜给晏临做伴读的时候先皇赐的,晏临也有一支,有好事的拿这支笔做文章,极力想说服晏临,荀畜心思不良。
晏临明知道不可能,可是他听着这些话,内心竟然几分扭曲的快感。
直到有一日他去荀畜殿内,那桌面上,常年挂在笔架上的那支笔不见了!
晏临瞳孔微缩,脸上带了几分寒气,但是他没有声张,他只在临走的时候,皮笑肉不笑地问荀畜身边那小孩,“那支笔呢?桌上那支笔去哪了?”
小暑年纪小藏不住一点事,一听晏临提到那只笔,整个人都惊慌得抖起来,他腿一软就跪到地上,“回圣上……笔……笔一直没用,小的便自作主张收起来了。”
晏临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他知道这小孩说谎了。
放在笔架上好几年没有动的笔,却偏偏前几日才在他面前被有心人提起,今日就被收起来了,怎么也不会有这么巧的事。
定是他殿里有人在传信呢。
晏临出了荀畜殿门,站在那门口久久没有离去,他做了一个决定。
他提起步子从殿门口离开的每一步都在坚定自己的这个决定,哪怕他知道荀畜没有任何谋反的理由。
引子是一封状告林谦跟先皇外戚书信往来频繁的折子。
晏临便同那些太监们放出话,说怀疑荀畜同工部侍郎林谦私交过深,更是怀疑他们两人有异心,这真是好大一顶帽子。
晏临甚至还演戏演全套,叫人去捉林谦。
那天夜里,他坐在寝殿内观摩着自己雕的人像,那雕像是一个盘腿的坐姿,已经差不多快要雕好了,一张脸上却没有眼睛鼻子和嘴巴。
这刻的是荀畜。
晏临自小就喜欢木雕,他雕过很多东西,猫狗兔子鸡鸭鹅,每一个动物他都能雕刻得惟妙惟肖,但人,他只刻过两个,一个是他的父皇,还有一个,便是荀畜了。
他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雕刻荀畜的那张脸,他感觉自己对荀畜那张脸的记忆还停留在少年相识的时候,想起来鼻尖都好似能闻到桂花的香味。
可他们明明都已经长大了,一个做了皇帝,一个成了国师,他好像对荀畜都陌生起来,甚至想不起来,这个明明同他每日都见面的人到底是长什么样子,还是同带着桂花香气的记忆里一样么?
他听着外头禁卫军整齐划一的步调声,以及盔甲摩擦发出的声响,他都已经想好该怎么给这一场闹剧收场了。
他会装作大度,表明自己都知道他做了什么,然后说:朕不会同你计较的,朕还是念及旧情,朕是真的只有你了。
晏临都想好了一切,他刷着木雕上养护的油漆,心情好到忍不住哼起了歌。
可他从没来有想过,这一场简单的闹剧会被发展到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进而演变成让晏临这辈子最后悔的一件事。
圣上欲捉拿荀畜的消息不胫而走,甚至越演越烈,也不知道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等传到荀畜和萧安耳朵里的时候,已经变成圣上对荀畜嫌隙已深,想要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