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厮不敢怠慢,连忙通报了,可来的人却是荀彧子。
荀彧子一边穿衣一边朝他走过来,问道:“殿下这大半夜的来是做什么?荀畜已经歇息了,若是想找他玩,明日再来吧。”
晏临一句话也没说,当着他的面嚎啕大哭起来。
荀彧子也被骇了一跳,“快进来,要哭也搁屋里哭,你在外头哭,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把你怎么样了。”
荀彧子将人带进屋里。
晏临拽着他的衣角,哭诉道:“太师能不能让我见见阿荀!”
荀彧子看着他,眼神里近乎有些无情。
晏临被他这目光看得发怵,连抽噎声都止住了,也就不敢再多求他些什么,“太师……”
荀彧子笑了一下,跟往常一样摸了摸他的脑袋,“三殿下……啊不,现在应该要叫你太子殿下了。”
他说着将晏临的脑袋朝一旁拨了拨,示意他朝那边看过去,只见那高高的木架上摆放着一排通体漂亮的陶瓷瓶。
荀彧子凑近了他问:“殿下,你知道那里面是什么么?”
晏临摇了摇脑袋。
荀彧子低声笑了起来,“殿下,你还记得你皇兄死的时候的模样么?那源源不断从他身上流出来的银白色脓,那瓶子里装的正是那些东西……”
晏临听罢打了个冷颤,浑身汗毛都倒竖起来。
“殿下啊殿下,你这是在哭什么?又是在委屈什么呢?我记得你以前不是最不喜欢你的皇兄了么?你嫉妒他天资聪明、嫉妒他拥有你父皇的爱。”
荀彧子蹲下来跟他平视,意味深长道:“你现如今是还在嫉妒一个死人么?只要你还活着,你就能得到你想要的一切,若是嫌自己笨,那就更努力去学,若是想讨得你父皇欢心,那就去顺应他的喜好。”
晏临犹如醍醐灌顶,眼泪在他脸上风干只剩下泪痕了。
荀彧子朝他伸出手,“太子殿下,从今往后,你便只用听我的,其他旁的事情,你都不用再担心了。”
晏临仿佛被他蛊惑了,他将手搭上去,眼底再次颤动着点点星火,是啊,人死不能复生,自己还活着,就已经远远赢过了皇兄。
晏临看着眼前这眼底幽深的人,不由地想起自己第一次在课堂上见他,这人那时候还远不如现在稳重,见着自己满脸都是讪笑和奉承,最开始会拿不上课来讨好自己,后面又会拿阿荀来讨好自己,晏临起先是不把荀彧子当回事的,只是后面发现这人确实懂一些鬼怪奇异之术,也便给他几分薄面了
可现如今在这大雨滂沱的夜色里,他伸手触到荀彧子手掌的那一刻,却只觉得无比的安心,这人说以后听他的便可以了。
这份长辈的舐犊之情、照料之情,是他从来没有在别人那里体会过的,他虽然贵为皇子,可自幼丧母,父亲又不闻不问的,他便是在这深宫中自己一个人跌跌撞撞长大的,他颤着手,将自己托付到了荀彧子手中,“太师……日后……就仰仗你了……”
荀彧子接过他的手贴到了自己的额前,“恳请殿下放心,臣自会帮助你得到你想要的一切。”
昏暗的天空骤然划过一道闪电,那闪电的光亮映衬在两人的脸上,是如出一辙的肃杀。
那日之后晏临当真像是变了一个人,他开始刻苦读书、勤习兵法,一夜之间像是长大了不少,开始有模有样地像个大人了。
他也不再黏着荀畜天天吵着要出去玩,他憋着一口气,实在是想要证明自己,但这证明的过程是极其痛苦的,特别是他一遍又一遍地感知到,他确实是笨,不怪他父亲不喜欢他。
同样的知识,荀畜陪读旁听,一遍就学会了融会贯通,而他必须要荀彧子反复教上好几遍,还要一一同他列举……
原本有荀畜同他一起上学,他应当是很开心快乐的,毕竟这是他要求的,可这份开心很快就变质了。
那日荀彧子问他,“何为大道。”
晏临绞尽脑汁想了半天,回道:“正确的道路。”
荀畜在一旁漫不经心地开口,“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男有分,女有归,是谓大道。”1
那轻飘飘的语气就跟以前每一次提示晏临一样没什么不同,可此时变化的却是晏临的心境,这篇文章是他同荀畜一起学的,时刻多日,他半点想不起来,可荀畜却张口就来一字不错……
他咬咬牙,心底有些说不出来的难受。
就在这时,他听到荀彧子说道:“小畜生,你就是个旁听的,少在这里插嘴!”
荀彧子说着还拿戒尺点了点荀畜,状似威胁。
晏临看到这一幕突然有些释然了,他竟然古怪地从“小畜生”三个字里获得了微妙的“平衡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