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望着殿前院子里的景象,突然出声道:“秋日了……”
甘衡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那院里的树叶都泛了黄,毫无生气的叶子片片飘落,其实早就入秋了,只是先前天气炎热,还带着夏天的余温,便好像瞒过了众人,现如今就好像悄然而至似的。
祁俨突然笑了笑,“天热的时候嫌蝉鸣声吵闹,现如今听不见了,反倒是有些怀念了。”
甘衡袖着手,“那玩意唯一的好处就是用来做药,没事还能抓着玩,你倒是还怀念上了。”
祁俨:“这蝉虽然只活一个夏季,但实在是活得热烈。”
甘衡听到这话偏头看了祁俨一眼,祁俨这病是自小就患上了的,他怕是一直拖着这病体,没有像正常人一样活过。
祁俨垂下脑袋,甘衡这个视角看过去,只觉得他的那张脸愈加瘦小了,整个身子仿佛都要撑不起瘤子似的。
祁俨:“甘衡,那放着浮世绘的柜子里留了两封圣旨,若是朕死了,你便将它们拿出来,一封是将帝位传给藩王吴复之子的,而另一封,则是如果秦善林夺位成功,朕便承认他的正统,认他做朕的叔父……只求他饶祁家其他人一命……”
甘衡愕然,祁俨这是带着必死的决心同秦善林下这盘棋了,甚至连每一步的后路都替别人想好,却唯独没有思考自己的。
“圣上。”甘衡被这秋风吹得微眯起眼,“这事我可不能答应你,我还等着这件事了了,替你治好那痼疾呢。”
祁俨有些好笑,“你这人还怪执着的,治不好,朕又不会问你的罪。”
甘衡摇摇头啧啧了两声:“那可不行,等这事完结了,我替你治好那瘤子,咱俩还是要去那池子里钓鱼去,我还可以教你我们南堤人是怎么网鱼的。”
甘衡说着还伸手给他正儿八经的演示上了,“我们那都是先把池里的水泄掉一半,然后好几个人下到泥沼地里去拉网,喂养得好的鱼,蹦起来尾巴都能在人脸上抽出红印子。”
祁俨也听得来了兴致,疑惑道:“那池子里的水泄干了,来年怎么办呢?”
甘衡就“嘿嘿”一笑,“泄出去的水一般是进了另外的池子,等鱼被捞完了,又会把水引回来,总归是有办法的。”
甘衡靠着墙,开始怀念起幼年在南堤的那段日子,“每次拉鱼,都是村里所有人出动,一年一次的日子,男的力气大在池子里拉网,女人便在厨房里做饭,那天全村人都会在一起吃饭,卖鱼赚到的钱家家户户一起分,有时候有零头的话,村长还会给小孩买点饴糖……”
甘衡笑了笑,“反正那天就算是你把家里的缸砸了,大人都不会怪你,简直就跟过年一样。”
祁俨也听得有几分向往,“真好,这宫里就算再热闹也带着股冷气。”
“我还有个弟弟,年纪算起来应该同你差不多大,有一年拉鱼,大家都在忙着,没人注意到他,结果等到吃饭的时候,到处都找不到他人,我婶娘都快要急死了,眼看着天都要黑了,才把人找到。”甘衡转头好笑地问祁俨:“你猜他人在哪?”
祁俨摇摇头。
甘衡“哈哈哈哈”大笑起来,“那小子才屁大点,栽进装鱼的木桶里一路滚到泄干了水的池子里去了!他乱跑犯了错也不敢吭声,硬是一个人在那桶子里待到了天黑。”
祁俨也笑弯了眼,没忍住同甘衡说了句,“其实朕也有个弟弟。”
甘衡诧异,“圣上也有弟弟么?我倒是没听说过。”
祁俨点点头,“有的,他当时出生的时候,才这么点大。”他说着伸出巴掌大的手掌比给甘衡看。
甘衡有些惊愕,“这么丁点大,还能活下来么?”
祁俨没有回答他这话,只是接着道:“朕当时看到他的第一眼,就觉得好神奇,那么小一个小孩竟跟我同根同源,小小一只那般粘我,他会说的第一个字便是叫我哥……那一刻,我就觉得我有必要护着他长大。”
甘衡也想到了甘飞小时候,十分赞同道:“特别是在这小孩路都走不稳,还屁颠屁颠地跟着你的年纪。”
祁俨:“甘衡,若是这事结束了,朕还活着的话,朕准你替朕治病。”
甘衡哼哼笑了两声,“早这样说多好,我连替你治病的法子都想好了,就等你一句话呢。”
祁俨也笑了笑,“回去吧,朕累了,朕还要养精蓄锐准备打一场大战呢。”
…………三日之后,天子寿辰宴。
整个宫里宫外都一片喧闹,那贺寿的灯笼从宫墙里一路延伸到宫外的官道上,长长的一条大道上,护卫兵身着铠甲开道,那之后紧跟着的便是天子的銮驾。
第一个流程是祭天,这銮驾要抬着祁俨去往祭天台,路途遥远,祁俨虽然是被銮驾抬过去的,可他背上那瘤子对他来说实在是负担重。
甘衡一路跟着护送,他抬头看向那銮驾里瘦小的身影,都能想象到祁俨会是何种的煎熬。他只盼着这一遭祁俨能顺利挺过去。
到了地方之后,祁俨被人搀着爬上祭天台,巨大的铜鼎里开始焚烧祭天的文书,两侧道士做法,祁俨需一直站在那念诵经文,直至鼎里的大火燃尽。
那样多的文书,他们都相信只要写得越多,就越有被天上神仙看到的可能,祭天台上偶尔有风,吹起满眼的青烟和灰烬,这一烧就是整整一个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