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乡绅领着他进屋,甘衡已经很多年没有来这了,可现如今一看到屋内的陈设和装饰,扑面而来的全是熟悉感。
文乡绅边走边说:“阿星那小子还在睡懒觉,我就不喊他了。”他语调里满是快要溢出来的爱意。
他又叮嘱甘衡:“刚出锅的米糕还很烫,一会我拿个碗给你装回去,阿星说让我多给你装几个,你也不必要今天一天就吃完,存着,米糕经放的。”
甘衡仿佛脖子生了锈,只是单纯点头的动作,他都好像做得很僵硬,这熟悉的一幕,甘衡其实也不确定当年是不是真实发生过,但他知道类似的场景他一定经历过很多次,才会如此让他如此分不清现在经历的这一切是不是现实。
热气腾腾的笼屉被打开,扑面而来的便是米糕的香气,白花花胖墩墩的米糕挨个排列地摆放在笼屉里,仿佛用手指按一下,这玩意就能咣咣地弹起来。
文乡绅拿筷子给他夹了满满一碗,笑眯眯同他道:“你等等,阿星交代要多加桂花蜜的。”
甘衡却出声叫住了他,“文叔……天快亮了……有什么话,你赶快同我说了吧。”
文乡绅胖胖的身躯一震,缓了好半天才转过身来看向甘衡,他说:“我的阿星……不见了……哪里都没有找见……”
他伸出手来,满脸泪痕地看着甘衡,“我想求你……求你替我……找找我的阿星……”
文乡绅话音刚落,甘衡还来不及回应,就有一阵黑雾扑过来,瞬间周遭的一切都被搅得天翻地覆了。
“大人!大人!”甘衡眼前一片漆黑,他听到有人……啊不对,有鬼在他耳边焦急地喊。
“啪”的一声,甘衡伸出手准确无误地拍在了那声音的发源地,甚至还手指一合将他的嘴巴捏住了。
甘衡皱着眉缓缓睁开眼,吵死了。
苛丑见甘衡醒过来,这才松了口气,两瓣嘴就那么被捏着,傻傻愣愣关切地看着甘衡。
现在已经是大天光了,甘衡被树叶里露出来的些许光亮照得晃眼,一时间还没有辨清梦境和现实,他还在愣神。
苛丑见他没反应,这才把自己的嘴巴从他手里挣脱出来,问他:“你没事吧?你方才被鬼魇住了。”
甘衡摇摇头,轻声道:“方才是有鬼在给我托梦呢……”
苛丑眉毛一拧,只觉得这鬼真的是嚣张至极,竟敢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对他的人做这种事!
他问:“那鬼给你托什么梦了?”
可甘衡只是摇了摇头,什么也没有多说。
苛丑磨了磨牙有些生气,这事竟然还不同他讲,他正想发作,却突然察觉到自己的衣服被扯了扯。
他低头看过去,就见甘衡拉了拉他的衣角,一副还没有醒神的迷茫样,冲着他道:“苛丑,我想吃米糕。”
苛丑心一软,何止是一软,他简直是要软得一塌糊涂了,他差点开口就应下,但还好理智还在。
苛丑:“米糕是什么?”
甘衡:“……”
第27章南堤乡(八)
甘衡觉得自己也是疯了,竟然问一个恶鬼要米糕吃。
苛丑看着躺在树干上的人,他飘在半空中,微微俯身冲着甘衡问道:“只要米糕么?还有没有别的什么想要的?”
他这么一问,甘衡还真就认真思考了片刻。
苛丑又接着道:“只要是你想要的,我都会想尽办法给你。”
甘衡一听这话,也顾不得想要什么了,瞬间就警惕起来,“我没有什么想要的,你别乱来。”
苛丑还略有些失望。
当天上午,甘衡又去了私塾一趟,他和苛丑一起把私塾里里外外都收拾了一遍,好歹是能住人了。
甘衡敞着衣襟一身汗地坐在屋檐底下,他微微仰头眯着眼看着这日头,一窗之隔,他听到里面是夫子含糊不清的呓语,外面是初夏的虫鸣,明明是同年少时如此重叠的画面,可却今非昔比。
他突然有些感叹,抑制不住地开口念道:“我亦飘零久,十年来,深恩负尽,死生师友……”1
当初跟着夫子学这首诗的时候,还不解其中深意,现如今却只觉得这一字一句哽在喉间,是干渴、是粗粝、是咽不下吐不出的症结。
突然一股清凉的风从他颈边吹过,甘衡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苛丑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