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父子二人只是随意翻阅,想着看看小九那个“玻璃宫”闹着玩的生意挣了多少银两。
然而,当他们的目光落在那一行行墨迹未干的数字上时,空气仿佛骤然凝固。
皇帝拿着账本的手指先是无意识地收紧,指节泛白,随即,那苍老而稳健的手竟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
他猛地抬头,看向对面的太子,素来深邃沉静的眼眸里写满了难以置信,连声音都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和颤音:
“明儿……朕……朕是不是老眼昏花了?你,你再给朕算算,这……这是一个月的……收入?”
太子赵庚明的心跳早已如擂鼓般狂响,他强迫自己凝神静气,拿起旁边的算盘,指尖飞快地拨动着朱红色的算珠。
清脆的碰撞声在寂静的御书房里格外清晰。每核对一遍,他心中的惊涛骇浪就汹涌一分。
终于,他放下算盘,抬起的脸上同样布满震撼,声音因极力克制而显得有些发颤:
“父皇,儿臣核验了三遍……确凿无疑。这还仅仅是京城‘玻璃宫’一地的销售额,尚未计入各地豪商预付的订金。而且……”
他深吸一口气,指着账册末尾,“您看,琉璃镜、眼镜、放大镜、水晶器皿这些精品利润最高,尤其是那老花镜、近视镜、放大镜订单已排至明年秋。”
“儿臣方才收到消息,东南沿海的市舶司已接到数批海外番商的询价,愿以十倍之利求购,儿臣已经问过小九,眼镜也可不用定制,直接制成各种度数销往海外。”
巨大的狂喜,如同积蓄了万钧之力的海啸,轰然冲垮了父子二人固有的认知堤坝。
他们早知道玻璃新奇,能赚钱,却绝未想到,它能赚到如此地步!
这已经不是“点石成金”的妙术,这简直是凭空搬来了一座不断生长的金山!
曾几何时,他们虽支持赵庚旭捣鼓工科,内心深处却仍奉行着“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古训。
工科,不过是经国大道旁的奇技淫巧,能补贴些国库用度便是极限。
他们的全盘谋划,始终围绕着如何通过科举取士,步步为营,缓慢而坚定地提拔寒门,稀释世家那盘根错节的势力。
即便小九曾提出那石破天惊的“土地改革”之策,他们也认为想法虽好,却因触动利益太广、所需资金太过庞大,如同镜花水月,难以推行。
要彻底弱化世家,在他们原先的蓝图里,那是一幅需要以水磨工夫缓缓图之的漫长画卷。
可现在,这账本上简单粗暴的数字,像一道撕裂夜幕的闪电,将一切照得雪亮!
有钱,真的可以重塑规则!
若能源源不断获得如此恐怖的利润,那么,土地改革中,那曾被视为天方夜谭的“溢价回购”所需的天文数字资金,瞬间有了坚实的依托!
完全可以先一两个州县先行试点,用这真金白银,硬生生砸开一条血路!
如果天工院能一年一物……不,两年一物……陆续产出玻璃这种新奇物件。
无数曾因囊中羞涩而搁置的宏伟蓝图——贯通南北的水利工程、推广至全国州县的新式农具、甚至在穷乡僻壤广设蒙学以启民智……都不再是纸上谈兵!
科举选拔出的寒门士子,正可填补这些新辟的领域与从世家手中逐步收回的权力真空。
有了这金山银海作后盾,替换世家势力的进程,何须百年?恐怕二十年之内,朝堂格局便将焕然一新!
“哈哈!哈哈哈哈——!”
皇帝猛地从龙椅上站起,积郁多年的沉闷仿佛在这一刻随着朗笑声倾泻而出。
他激动地在御书房内来回踱步,袍袖生风,脸上的每道皱纹都舒展开来,焕发着惊人的光彩。
“好!好!好!是小九!是这工科!是这琉璃!是朕……是朕之前坐井观天,一叶障目了啊!”
他顿住脚步,目光灼灼地看向太子,那眼神中燃烧着从未有过的雄心与笃定。
“明儿!看见了吗?这才是真正能改天换地、撬动乾坤的力量!什么分化拉拢?什么制造你我父子、兄弟不和的假象来迷惑那些蠹虫?与之相比,尽皆落于下乘,是小道耳!”
太子赵庚明亦是心潮澎湃,难以自已。
他此前为了稳固国本,表现出与九弟政见不合的权谋手段,以转移世家的注意力,分化其力量。
可此刻,凝视着那本仿佛重若千钧的账册,他只觉过往那些在阴暗角落里滋生的算计,在这煌煌大势、在这足以照亮山河的金光面前,显得如此局促、狭隘,甚至……有些可笑。
“父皇圣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