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面上有一层终年不散的薄雾。五条悟盯着那层雾看,眼角余光瞥见江云低下身子,慎之又慎地捞起一只花灯。
暖黄的灯光轻描淡写勾勒出少年人深邃立体的五官。五条悟收了声,静静地望着他。
过了一会,江云把花灯重新送回河面。他向五条悟介绍说老师来得确实巧,刚好碰上了”花灯节”。生者的怀念在今天得以在他们面前展现。
”您不知道,换别的日子还能看见一大群人在附近约架。”
没办法,谁让游戏大厅不许动武呢?
今天是「居住区」,最热闹,最平和的一天。
陆陆续续有人来了又走,可属于五条悟的花灯却迟迟没有出现。
江云突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蝴蝶是与你结”缘”浅的人的怀念,花灯是你的亲人,友人对你的怀念。一般来讲,这二者是同时出现的……
”再等一等吧.”江云说,像是在安慰谁一样,”没准是老师的花灯特别多,所以走得特别慢呢?”
五条悟双手插兜,不发一言。
起风了。
江云看见深蓝色河水的那头,泛起了一抹微弱的暖光——一盏兰花样式的,有些残破的花灯向五条悟飘去
花灯的身后是成千上万只发着幽幽白光的银蝶。
那些素昧平生,与他萍水相逢的人们的怀念,轻飘飘地,虚虚的环着他。
蝴蝶围绕在他的身边,温暖圣洁的白光落了他满身,他的眉眼间,也就挨满了山光并水色。
江云看见五条悟在笑。
但又好像是在....
他灰色的眼睛波光粼粼。
江云看见他蹲下身,像是怕戳破了一个子虚乌有的幻影一样,碰也不碰,只力度轻柔地送了送那盏残破的花灯:”好啦好啦,我过得可好了,您..”风声盖过了他低低的声音。
花灯远去了,五条悟安安静静的目送着它离他远去。
他孑然一身,穿一身仿佛要与夜幕融为一体的黑衣。
”好了,回去吧。”五条悟正打算走,眼角余光却瞥到了一只残破的蝴蝶,他又停下了脚步。
蝴蝶落在他鼻尖,但什么感觉都没有——这只蝴蝶太轻了,甚至连光芒都黯淡,可是..
”都说了,我过得很好的..”您别担心了。五条悟的声音依旧轻快,却莫名带了几分湿意,像沾了水汽的蝴蝶翅膀。
江云听见五条悟繁絮叨叨地和那只蝴蝶说了好多话。
他知道了,那盏远去的花灯,和这只蝴蝶,都是同一个人。
是妈妈。江云笃定的想。
江云沉默跟着五条悟走到了他的”家”。
五条悟的宿舍不大,但很空,几乎没有人气的样子。
江云四下看了一圈,疑心这间宿舍五条悟实打实住满过几天——太空了,明明是很逼仄的面积,一眼扫过去,却空荡荡的。
除开必需的几件很大可能是校方原配的家具外,摆在房里的,属于他的东西似乎就只有一个灰色的行李箱和放在窗台,已经半枯的兰花了。
五条悟翻箱倒柜地翻出来一瓶纯牛奶,强硬地把瓶子塞在江云手里,然后便开始赶人:”天色不早了,今天谢谢小云陪老师出去玩.”江云结了一层薄茧的手心与他柔软的手指一触即离.
好冰.
老师的手,好冷....江云想.
”...我这也没别的什么招待你,改天老师请你吃饭好不好?”五条悟拍拍江云,”先回去睡觉吧,小孩子睡得不好可长不高哦.”
江云沉默地看着他,看着他有点发红的眼角,看着他因为冷风而又变得毫无血色的唇....他坐在了一边的椅子上,拿出一条丝巾。
「盲人丝巾:用这条丝巾遮住双眼就什么都看不见了!与此同时,你没有眼睛,当然也听不清」
江云的视线被丝巾遮盖,连带着听力也被一并剥夺。
老实说,这种感觉并不太好受。
但管他呢。江云心说,适应适应不就习惯了吗?
他不愿意,也不想调头回去。
江云默默数着秒,脑海里全是五条悟站在河边,声音闷闷地同那只蝴蝶说悄悄话的模样。
他觉得那样的五条悟好轻好轻,像片羽毛一样,好像那风若是再大些,就能带着他飞走了。
老师很寂寞。江云想。
他无端有些愤懑。
江云不傻,他已猜出了五条悟先前的惊讶与高兴并非他的错觉,而是实打实的意外之喜。他没有想过,自己会被学生惦念,可他又……这个结论刮得江云满腔都是苦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