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就算从萤揭开了部分真相,淳安公主还是无法脱身,只能一味地逃避谈论余文仲。
凤启帝在上首问他:“陆牧呢,也是你杀的?”
余文仲说:“是我与府军卫杜明一起杀的,我负责把陆牧骗回值房,伪造他畏罪自尽的证据,杜明负责把人勒死……我怕自己动手动静太大,也怕事后会被推出去顶罪。”
凤启帝冷笑:“怎么府军卫也掺和进来了?”
谢玄览颔首道:“是臣失职,令部下受了唆使。”
凤启帝没有问受谁的唆使,反而意味深长地望向谢相,感慨道:“一个小小的姜从敬,竟牵扯出这样多的人,再深究下去,只怕没几个人清白,丞相,你说呢?”
自谢玄览带着杜明入殿,谢相就一直保持着沉默,此时开口,已不复之前言辞振振:“此案主要罪责在宵小弄伎,幸而没有造成恶劣影响,臣以为当秉谦抑之道,查重放轻,我与公主愿担失察之责。”
凤启帝点点头:“丞相所言有理。”
这两人达成了共识,此案就没有必要再攀扯下去了。
薛环锦传来承旨,凤启帝一边揉着额角,缓声处置道:“余文仲与杜明是主犯,秋后问斩,礼部尚书和驸马都尉在后教唆,皆革除功名,贬为庶人,具体证据由刑部协同大理寺补足,至于丞相与淳安……各上一道失察罪表,罚俸半年。如此,可算公平?”
从萤静静听着这各打五十大板的公平。
凤启帝瞧见她,想起姜从敬还关在大理寺:“把姜家子放了吧,姜氏,此事你姜家无辜受累,你可想要些补偿?”
从萤上前跪答:“回陛下,吾家平安已是大幸,不敢再贪求赏赐,吾兄虽受人陷害,自身亦有失狂之处,早在此事之前,我大伯就说过想带他出外任避避风头。”
“难得你慧心,你大伯也是个明白人。”
凤启帝确实对姜家没什么好感,顺势应了从萤的请求:“给姜尚古找个远些的外阙,让他们好好避风头去吧。”
从萤跪地谢恩。
“都退下吧,”凤启帝疲惫地按了按额角,“淳安留下。”
谢玄览与谢丞相在垂拱殿外丹墀下交谈,从萤远远望见,便在通往宫外的甬道边等着他。
先等来的却是晋王的轿辇。
晋王挑帘望向她:“宫门即将落锁,他可以值宿宫中,你怎么办?”
从萤仍有些犹豫:“那我再稍等片刻。”
“看来四娘子仍有余惑未解,”晋王向她伸手,“上来吧,我来告诉你。”
一队禁军巡到这边,从萤只好登上轿辇躲避,禁军首领见是晋王,问了安,绕过轿辇往别处去了。
从萤端坐轿中,向晋王道了声谢,晋王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含笑道:“我以为你会好奇,余文仲为何没提起我。”
从萤说:“想必殿下在其中无伤大雅,余文仲不想再节外生枝,毕竟他牵涉的人越多,身上的罪名就越重。”
晋王点点头:
“我确实也没做什么,只是年前遇见他时,警告他不要在春闱中做手脚。”
从萤惊讶地蹙眉:“殿下那时就知道他要……”
晋王笑了笑:“好奇吗,你可以继续问,我会告诉你答案。”
他望着她的目光几乎是温柔多情,从萤却觉得一股凉意沿着脊背慢慢爬上来。
听说晋王昏迷了快三个月,那时候谢相和段尚书也许尚未起念要搅弄春闱,晋王如何会得知?是他太聪明,算无遗策,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从萤开口道:“不,剩下的事与我无关,我就不问了。”
晋王说:“方才在大殿上,淳安公主的清白与你无关,你仍然想替她辩白,我还当你是不平则鸣,有惑必究。你可知当时若是多一句嘴,贵主未必感激你,谢相却一定会视你为眼中钉?”
从萤缓缓垂下了眼睫:“多谢殿下。”
“谢我什么?”
“我虽不后悔为贵主鸣不平,却仍感激殿下的回护之心。”
晋王本打算认真吓一吓她,听了这句熨帖的话,心里那口气却泻了,叹息一声:“你啊……”
跟前世一个脾气。
前世也发生了春闱舞弊的案子,细节虽有不同,角儿还是那些人。
只不过那时姜谢两家已经定亲,阿萤碍于身份,没有大张旗鼓地参与查案,只是将发现的疑点写成信,匿名送往公主府,希望能为淳安公主洗冤。
淳安公主刚遭了余文仲背叛,正是风声鹤唳的时候,当然不会采信这样一封来路不明的东西,这封信却险些被公主府的探子送到谢相手里,幸而那时谢玄览正在书房议事,觉得字迹眼熟,下意识先截住藏匿。
那时他与阿萤尚未心意相通,年轻气盛,拿着密信与阿萤吵了一架,说了许多伤人心的话。自那以后,阿萤好像再也没有主动过问朝事。
现在想来,他实在是亏欠了阿萤太多。
“糟了!”
从萤挑开轿帘往垂拱殿的方向望,几句话的功夫,谢相与谢玄览竟然都不见了。从萤面上露出沮丧的神色:“谢三公子不见了。”
晋王心里仿佛被初春的濯枝雨浸湿,酸涩柔软,沉甸甸地缀在胸口。他问从萤:“为何这样着急见他?”
从萤说:“今日谢三公子带余文仲和杜明上殿翻供,打了谢相的脸,若是没有他,谢相本应大胜,我有些担心他回家后会挨打……”
话音越说越低,最终转为了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