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电吹风的电源线的末端确有破损,许一唯便老老实实拔下插头,缠好机身,不客气地试探:
“那我直接丢了?”
岑硕坐回了书桌前,重启电脑,听到对方来这么一句,他手上的动作稍作停顿,沉默数秒,才“嗯”了一声。话音刚落,只听“咚”的一声
……脚边的垃圾桶被狠狠地砸下,砸得刚换的塑料袋都应声鼓胀起来。
“那我开会儿窗晾晾头发,顺便抽根烟?”
岑硕默许,许一唯立刻从包里抽出了一根香烟打火机,将头发一捋一放,啪得一声打开窗,狠狠探出脑袋吞云吐雾起来。
最后一寸晚霞烧着天际线的边缘,空气似也跟着沸腾,顺着打开的缝隙如岩浆般流入室内,亦如她手指间夹的烟卷,短暂地燃烧后化灰泯灭。
一根烟很快燃尽,半湿的头发也抵不住热浪的侵袭,皮肤再次变得粘腻,许一唯空站得烦闷,便回头,欲再从烟盒里再取两根烟打发时间,谁知一转身,看到岑硕刚从外面回来,拿着一个电吹风……
“我朝隔壁借了一个,你把窗户关了,热死了。”
就这么一会儿都受不了,想当年俩人可是为了省钱,经常不开空调的。
她作势把烟塞回去,谁知岑硕再次要求:“去洗手台那吹,省得床上全是你头发。”
能耐不大,脾气还不小,许一唯腹诽。
她走过去,一把接过电吹风,进洗手间前还是得了岑硕一数落:“你少抽点烟吧。”
“要你管。”
她白了他一眼,将门一关,吹风机隔着一道门墙嗡嗡作响,搅得岑硕心神不宁。
他再次打开适才的网页,仔细研究起新公司的offer明细。
即将入职的这家游戏公司,总部在深圳,三年前在上海扩了分部,其在上海扩项背后最大的投资方,是江林集团。
入职的岗位是ui设计师,他学历好看,项目经历也漂亮,有当年那个国际交流展的加持,以及之前在藤春实习的成绩,简历可说是十分光鲜了,找到工作也不稀奇。
但提及藤春,他心中总有不平。先前是为着林影的冷战,后来告别那天,岑硕终于看透了这个女人——三十岁单身带娃,事业光鲜,实则不过是靠人托举,之前靠家势,婚后靠丈夫公婆,甚至是继兄,后来声称要独立带娃,也不过是吃着本家与婚前财产红利,连再找的工作能快速晋升至此,也不过是因为有大老板看中——之所以看中她,不过还是靠着性别情感红利。
他当初会对她一见钟情,不也是看中这份背景和家世嘛?虽然是上司,但她待人还算耐心,不刻意有钱人的臭架子,甚至对他这个实习生……有意无意还会多点耐心和照顾。
她总是人前挂着笑,背着人又总是一副淡淡的神色,像一杯温开水,初识时平易近人,处多了也不会觉得腻,反而有些令人离不开。
他时不时听到张姐和一些老员工嚼她舌根——知道大老板汪铎属意她良久,每次与她共事都格外照顾,私下两人还会约着去看展,而她总是态度暧昧、模棱两可,既不说是,也不拒绝。
而对他的有意靠近,她也没拒绝。
那天喝醉了酒,两人干柴烈火,他忽然见识到了她的另一面,她一点也不像温开水,像火锅,配什么都好吃。
有了第一次之后,他彻底沦陷了。他不在乎什么老板喜欢的女人,反正她是单身,反正她不拒绝和自己一处。
直到江数出现,那个她口口声声说是“孩子舅舅”的男人,她看似不为所动,却总能在有他在的场景里,挑出时间怅然若失,甚至在他试探如星是谁孩子的时候,阵脚大乱……
他忽觉得自己很荒唐,她更荒唐。
所以那一次,他想要狠狠占有她,像是只许久未狩猎的豹子,好容易抓到猎物,一时间很难吃干抹净,却不想留到下次享用,只能毫无章法地吮吻她的嘴唇……
他不禁想,这样一张嘴唇,曾经辗转过多少人的吻,她的前男友们吻过,她前夫吻过,江数也吻过……
可他不认识其他男人,唯独认识了江数,仅是如此,他就已经醋意大发。
尤其是那之后他彻底明了,她与江数有过一段往事,甚至可能有过一个孩子…他的占有欲似火山喷发,不可逆转。
可是她不喜欢这样,所以他强迫自己,变成一座死火山,也依旧容不下她这杯温开水。
他本以为自己只要软磨硬泡下去,总能得她的回心转意,难不成她和江数还真能旧情复燃?
直到汪铎的一通电话,彻底打碎了他天真的美梦……
事到如今,他是有些后悔当初答应那个计划的。他十分清楚自己是被利用的,但当他看到被利用的人里,居然还有许一唯,他顿时明白了,原来当年那个口口声声劝她“从善从良”的岑硕,早也在一片嫉妒混沌中迷失了自己。
为什么又是江数?
为什么许一唯会和他在一起?
也是,他那样的男人,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呢?他连自己继妹都不肯放过,活该他被算计。
可为什么,他用心对待过的两个女人,都轻易被他玩弄于股掌——一个被迷了心,一个被伏了身。
他不甘心,可凭他如今的境遇,他什么也做不了,活该被人摆布。
许一唯当年说的对,命运的分水岭是羊水。他先前对此嗤之以鼻,以为自己凭本事考上了名校,离开了二三线城市的家乡,他成绩不错,人又活道,脸也颇有姿色,后半生的荣耀注定要为他俯首。
他是如此相信着这一切,以至于当年的他才会被十八岁的许一唯吸引。彼时的他们,多少是相似的,相似的外表水平,相似的个性理念,同样都是这个城市的外来客……尽管跟他比起来,许一唯的原生条件是要稍逊一筹,可他不在乎这些——至少在陪她母亲逛东方明珠之前,他还是以为自己不在乎的。
他总觉得一切都有可能,一切都可以靠共同打拼挣得,所以许一唯被他的鼓励感染着,他也被许一唯的坚持激励着,即便是挤在三十平的小屋里,也甘之如饴。
他曾承诺过女孩将来一定会住更大的房子,女孩对他满眼都是欣赏,末了还是凑过来吻他,一边笑一边宽慰——
“小房子也挺好的,想亲立刻就能亲到。”
吱呀——
卫生间大门的弹簧坏了,许一唯每次打开都要狠狠撞一下外墙。
岑硕听着刺耳,像是在他的记忆里塞进了一根针,又狠狠地抽出来,不带一点提醒。
他回神蹙眉,望着如今仍旧三十平的屋子,同样的人,面孔却越发地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