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月色明亮,微风习习,刚刚结束一桩民事纠纷案的程馨然,踏月而归。
回房换下一身行头,便来到阳台收衣服,恰好撞上凭风倚栏、月下独酌的林影——
“哦呦?这么有腔调呢,偷偷喝酒不叫我?”
看她一脸喜悦,林影推去一罐啤酒:“心情不错啊?”
“可不是?刚结束一家暴离婚的案子,缠了我快一个月,终于结案了。”
这个案子听她念叨好久了,当事人因捉奸了老公出轨,夫妻争执不下,跌下扶梯,腿都摔残了,听程馨然今天如是讲,林影感兴趣着追问:
“结果怎么判的?他们能离吗?”
“能,不过我那委托人也是可怜,虽然宣判结果如意,但她下半辈子只能在轮椅上度过了。”
这案子是程馨然入行以来,首次主理完成的民事纠纷案件。
委托人女性与丈夫结婚十年,育有一子,丈夫名下的产业公司有五家,其中三家都是女方做法人,并且其中的股份权重也是女方资金,可长达十年的婚姻里,妻子一直都在遭受着丈夫的暴力,从身体到心理。
女方念在与丈夫有孩子,且还有生意合作,便一直隐忍。
半年前,她发现丈夫出轨,并在偷偷转移共有财产时,委托人当场与丈夫发生争执,推搡之间,丈夫将妻子从陡峭的楼梯上推滚下来,途中撞倒了高达两米的青瓷花樽,落地时,花樽的重量全数砸在了委托人的膝盖上,碎落的残片将其扎得血肉模糊……
最终,医生不得不锯断她的双腿,抑制大出血,才让委托人得以保住性命。
这样的血泪的教训引得女方终于奋起反抗,正式提出了离婚,并要求丈夫补偿精神与身体损失……
“这案子其实不难,毕竟委托人情况惨烈,人证物证还有医院、公司开出的各项证明罗列,她老公本来就难辞其咎,离婚赔偿是没跑的,我们主要做的,就是帮她搜寻举证过往十年间,丈夫对其进行的大小家庭暴力,以争取更严谨的维权,最后的结果也只能是差强人意吧。有双腿瘫痪的事做引子,家暴的可信度提升了不少。”
程馨然讲到这,又不由得喟叹——
“但我觉得蛮讽刺的,如果没有这双腿作为代价,她之前遭受的那些凌辱暴力,就算抖落出来,恐怕也很难取证,更别说…能顺利离婚了。”
及此,林影已又从冰箱里捞出来额外两瓶啤酒,一瓶递给程馨然,一瓶开给了自己。
两人就着微风明月碰杯,杯口翻滚出的少许泡沫,虽然量少,但也足够浓郁。
林影忽然问:“她离了婚,孩子判给谁了?”
“也是她。双腿截肢后,她还挺担心这一点会对她争夺抚养权不利,不过还好她有家底,父母也愿意帮衬她,而且男方行事作风有污点,所以最后,孩子还是判给了她。”
闻此,林影先前还觉得这妻子的遭遇,与她颇有点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惺惺相惜,而如今尘埃落地,她看到了全貌,不由得自嘲——
哪里是什么惺惺相惜,她的家人总归是真拿她当家人的。
而她的家人,只是拿她当工具……
见林影沉默良久,程馨然碰了碰她的杯子,主动探问——
“不提这个了,聊聊你呗,是不是有心事?上次听你说和岑硕吵架了?还没和好?”
这名字令林影冷不丁打个颤,像是嘴里猛得含了块冰。
“一提这个就来气,但转念一想,又觉得…没什么好跟他置气的,也是我自己过度反应了。”
“嗐,年下嘛,就是这样,你把他当孩子哄就得了。”
“还孩子呢?他要是孩子,那我家里那个算什么?”
程馨然忍俊不禁,表示,“也是,他再年轻也是个成年人了。”
这些年林影虽不乏追求者,但结果总是不了了之。
她嘴上说着是为了孩子不想草率,但实际上,即使撇开如星的关系,她也仍旧不能在亲密关系里找到平衡。
最后得到的,似乎还是和当年一样——肉体上的欢娱。
可三十岁的她,对很多事都已无法再抱有纯粹的态度。
她渴望有人能懂自己,又怕自己真的被读懂,因为怕对方看清了自己以后,两人就不会再有“以后”了。
与岑硕这场邂逅,是她的破例尝试,可那次之后,她忽然后悔了。
后悔当初破这个例。
每每思及此,她总也抑制不住沉入旧日漩涡里,心底里更悔的,是为何要让江数与他相见?
为何当初要妥协生下孩子?
为何当初要和江数发生关系?
为何…为何……
为一件微小的事,回想起很久之前的决定。
一个个决定,就像是蝴蝶煽动翅膀,在那一瞬间,改变了所有生活的走向……
她无力修复,无力追回。
只有往前看,走到当下的每一步,却验证不了任何过往瞬间,唯有眼前这道轨,才是属于她的……
“话说那天岑硕到底说什么了,让你反应这么大?”
程馨然倏然打破了林影的混沌回忆,她猛然回神,望着手心里握着的酒,头顶的月,醉意袭来,她幽幽回答:
“他提到了如星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