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百官中也有人气定神闲,对神来一笔毫不意外。譬如两度被提前告知的范仲淹。此刻,他不顾山顶的大风迷眼,一瞬不瞬地望着扶苏身影,等待着他的回答。
“希文兄,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友人滕宗谅迷茫的脸,出现在他的余光当中。
“子京莫慌。”范仲淹眼神未动:“在你眼中,太子殿下是个什么样的人。”
滕宗谅神色微动。他这些年皆在外放,初初回京城就赶上北上祭祖的大喜事。这些天里,除了偶尔的照面,他并未和太子殿下说过一句话。但这并不代表他对这个话题无话可说。
“殿下之性情宽和而慈怀、多悯而仁恤,极其肖似官家。”他低声道:“爱民以德操、有能而治平。内圣外王,有三代之遗风。”
“是啊。”面对如此高的评价,范仲淹的眉头也没跳一下,替小弟子照单全收:“还有,子京你莫要忘了,我等脚下踩的燕山,也是太子殿下的功劳。”
因每日勤恳处理政务,悉心为殿下兜底之人是官家,殿下的文治如何,尚不可视。但他的赫赫武功,业已超过祖上三代,直逼太祖而去。
范仲淹:“子京,你不觉得,能食此君之禄,是为人臣子的一大幸事么?”
“希文,你……”滕子京瞪大了眼睛。
范仲淹的忠贞之德,他作为朋友最为清楚。当初变法失败之际,就算被贬谪至西北,也对官家殊无怨言。这样的希文兄,却在光天化日、祭坛之前说出如此“不臣”之语。
如此,只能说明一件事。
范仲淹的“不臣”之心,是官家默许乃至支持的。而官家的禅让之举,绝非心血来潮、或者以退为进的帝王心术,而是蓄谋已久的真心。
滕子京收回了震惊的表情,学着好友的样子注视起殿下的表现。其他互相交头接耳的人,也在信息交换中渐渐冷静了下来。百官的队伍再度恢复了平静。
能食此君之禄,确乎是为人臣子的幸事。但是太子殿下本人,又是怎么想呢。
“……”
人在不知所措的时候,总是会给自己找点事干转移注意力。临近考试的时候什么都好玩,而被两个爹迎面夹击的扶苏,第一次对文武百官的窃窃私语那么感兴趣。
虽然他的理智完全知道,他们窃窃私语讨论的对象百分之一百是自己。
但百官们肯定不知道,现在的祭坛上可以自称“朕”的人居然足足有两个。如果他现在点头的话,那就是三个。
扶苏在心中编排完,才无比艰难地回过头来:“所以,您是早有准备的吗?”
官家点头:“是。”
“从上次跟我提起时就有了?”
“大约比那还早吧。”
扶苏的头开始疼了,不是被山风吹的。比那还早,说明此念在官家的脑中徘徊许久。绝对是深思熟虑过的,想必早已准备了后手安排。
可是他根本没有准备过呀。他完全没做好要当皇帝的准备。直到未来的某一天自己会高考,和突然被通知明天就得高考,能一样么?
偏偏在场另一人还不消停,火上浇油:“你这一世的爹是蓄谋已久。但朕却是随兴而来,未想到能得见今日。”
“他这个皇帝,虽然脾性软弱、国策保守、重文轻武、疆域也狭窄了些……”秦始皇把仁宗diss了个尽兴,最后才悠悠说道:“但待扶苏你果真不错啊。”
扶苏:“……”
“能做朕做不出之事,满足朕不能亲眼见证扶苏你登基的遗憾……”说到这里,秦始皇的声音夹杂了几丝难以察觉的慨叹:“得见今日,朕可无憾而归矣。”
扶苏:“…………”
“父皇,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演的。”放在平常,扶苏对嬴政说话,绝不会像现在一般不客气的。但他今天真的绷不住了:“你绝对是在压力我吧?”
嬴政被戳穿后,也没有丝毫羞恼的神色。就算是压力又如何?他的每一句话皆出自真心。他那虎头蛇尾的第一世,国亡了就在银河系重建一个;早殇的长子也在另一个时空相会。
唯独让扶苏登基这件事,他再没有亲手做到的机会。退而求其次,能亲眼看到也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