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海滩因为过季而封闭,小狗只能等待来年,再去海滩接回机器人。
机器人未能如愿等到小狗。
它被偷溜进海滩的拾荒者卖到废品站,四分五裂后,路过的浣熊捡起了它的头颅和四肢,以收音机为躯体,重组了它,与它成为朋友。
是个好结局呢,机器人有浣熊,小狗有新机器人,都对过去的遗憾释怀了。
皆大欢喜。
“我觉得,机器人被永远留在了那个海滩上。”故事的结尾,看着隔空共舞的机器人和小狗,周悯突兀开口,用像是说给自己听的语调,低声说着。
后来的机器人,只不过是重新生出了一颗心的躯壳罢了。当真能释怀吗?
从一开始就分出一半注意力在周悯身上的周绮亭,自那一幕起就注意到了周悯的低落。
无论是她微微颤抖的唇,还是她泛着水光的眼角,无不将她内心一直掩藏的脆弱,在周绮亭眼前暴露无遗。
她应该是不想被旁人看到这副模样的。昏暗的环境下,心也随周悯情绪波动的周绮亭,没有出声安慰,就那样默默地试着与之共情。
现在,周悯已经收拾好心绪,悄然将眼角湿润抹去,任由刚才外露的情绪重新将自己层层包裹,裹成一颗厚茧。
而那句话,是她对自己内心的最后一道封缄。
“如果机器人看到了小狗所付出的努力,是不是就能走出那个海滩?”周绮亭意有所指,她明白周悯想表达的意思,也看到了在她视角里,那个被一直在遗留在海滩上的机器人。
如果机器人能看到小狗为了救它,三番两次地想撬开海滩大门的锁,却被保安抓住;
如果机器人能看到小狗向政府申请领回机器人,却被驳回;
如果机器人能看到小狗在来年海滩开放的第一天,就循着机器人的气味在海滩刨了数个深坑,却只一无所获;
如果能看到,它是不是就能走出那个海滩?
前所未有,周绮亭产生了强烈的、想要了解一个人过往的想法。
她想知道周悯那种无边际的哀伤源自于何处。
她想要那双眼睛不再被泪水浸没。
“其实它走出去了。”周悯转过头,自如地操控脸上的表情,对周绮亭撑起释然的笑。
走不出那片海滩的只有她自己而已。
因为没有人尝试过救她,看得见的、看不见的,都没有。
真正的周悯已经被剜空留在过去,是这具躯壳挣扎着从尸山血海中走出,用恨意与愧疚拼凑出了一颗支离破碎的心,勉强地活着。
如果遗憾真有释怀的那天,凭此苟活的她也会随风而散吧。
“周绮亭,”周悯郑重其事地说,没有疏远地称呼她为“周小姐”,周悯生出了想近距离倾听她内心的想法,“你这辈子,有没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要赶紧完成啊,不然就快来不及了。周悯转过头,一瞬不移地望着她,静候着她的回答。
“有。”
“我想向一个人讨个答案。”周绮亭望着滚动着片尾致谢的荧幕出神,似乎是被周悯感染,嗓音也变得低沉。
“哪怕事情都已经过去很久了,我还是想找她讨个答案。”
她垂下眼睫,阴影盖住了她的瞳孔,自嘲地笑着:“听起来是不是很傻?”
刻舟求剑般,试图从谢幕十五年的虚构戏码中,找寻演员可能投射的一分真情,是不是很傻?
听到“很久”这个字眼,周悯眉头微抬,心有所感,用晦暗不明的语气问道:“你想问她的问题是什么?”
“我想问……”周绮亭忽然回过头,诚实地望着周悯深褐色的眼瞳,越过眼前的人,向记忆中的那抹金色发问,“为什么要利用我?”
为什么要利用我的身份,利用我的承诺攫取利益?
电影播放完毕,顶光霎时亮起。
周悯的神情逐渐转为困惑,周绮亭也意识到这样的话题实在过于凝重,于是自然而然地牵起周悯温热的左手起身。
“走吧,结束了。”
然后顺理成章地把冰凉的指腹置于周悯的掌心,见周悯没反应过来,又捏了捏她的掌心。
什么啊。
应该说的不是我吧?
我可没有利用过你啊。
周悯思绪百转千回间,察觉到手心的凉意,下意识握紧手心,裹住了周绮亭的手。
一直到周绮亭的温度与周悯趋同,一直到周悯的脉搏与周绮亭同频。
周悯触电般甩开周绮亭的手,恍然发觉自己已经被牵到了影院外,周绮亭正噙着盈盈的笑意注视着她。
那瞬间,似乎所有星辰都坠落在周绮亭眼底,点漆般的眼瞳漾着熠熠辉光。
哈,光污染的城市大晚上哪里看得到星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