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胥腰间挎着带盖的竹筒,里头是备好的口算钱,一共一百四十三钱,沉甸甸的。
她给冯家庖厨,并这两日卖蒸饼挣的,除去买肉买面粉的花用,家里还有一百钱的余钱,一并塞在了墙洞里藏着。
季凤放下心来,牵了季珠,走路都带底气。
“走路很累吧?哼,我家有牛车坐!”
一牛车吱吱呀呀从旁边驶过,车板上装着三袋粮,季虎孩坐在粮袋上,扭过头来,威风凛凛的表情。
尤其冲季珠炫耀,记着季珠不要他拾柴换蒸饼的事。
季元也坐在车架上,一身新做的襦裙,是染过的月白色,这还是刚入秋时她说自己长个子,央求金氏从县肆扯回来的半匹细布,金氏疼她,这样好的布料舍得给她做了襦裙,今日去盛昌里那个富地方,她特地穿来,娇俏又体面。
比起她,季止的衣裳与褶袴就要旧的多,手肘那还打着补丁,不过能坐在牛车上,她也是笑容洋溢的。
路上可没几辆牛车呢,那些靠人力担负稻谷的,见了牛车无不露出艳羡意。
“阿母,牛车别给她们那些小鬾鬼坐!我们要先到!”
季虎孩在牛车上,指着她们仨,煞有气势的说。
金氏笑盈盈的,“牛车也不是人人都能坐的,有的人哪,挣点钱,也只能祭一祭五脏庙,哪能坐得起牛车,自是我们两个轮子跑的快,比她们先到的。”
“你别得意,又不是自家的牛车,赶紧珍惜着坐两日吧,错过可就没得坐了。”
大房是买不起牛的,这牛和车,是县城富户的,因季富在替那户人家将车,农忙告假归家,才将牛车驱赶回来,这些日牵车去田里拉稻子,可叫他们显摆了一番,人都说季富在县里有体面,连牛车这样贵重的大家伙什儿,东家也愿意给他使。
谁稀的坐似的,季凤的爆性子,很是看不惯他们显摆到自己面前来,便呛他们。
“那也比有些人好,穷得叮当响,从没坐过牛车,只能说些酸话。”
金氏爱显弄体面。
孩子们的大母,也就是金氏和田氏的君姑还在世时,因金氏生下季家的男丁,君姑有时会给金氏半匹布,她立马裁做成衣裳,到田氏面前晃悠,讥讽田氏生不出金蛋。
或得了两只薄薄的银耳环,也戴了,去田氏眼前,惹得田氏那急冲性子当即与她詈骂,连着夹枪带棒,说君姑偏心眼。
以至于田氏在君姑君舅那,是很不受待见的,如今极重孝道,哪怕长辈有何不妥,小辈也不能责问其过。
就算田氏告到乡里,那被指指点点的也只能是做儿媳的,说其不顾体面,犯有无子的七弃之罪,还敢冒犯舅姑。
因此田氏在乡里名声也不好,若非季家并不富裕,被休了另娶都有可能。
季凤同是直来直去的脾气,眼看就要破开嗓子和她吵骂。
被同乡人听见还得说这小女目无尊长,对着伯母也敢大放厥词。
季胥拉了拉季凤的胳膊,塞给她一个肉馅蒸饼,对方先寻趁上来,她不能眼看妹妹受些冤枉气,便有意说:
“急着赶路,朝食还没吃,便吃个肉馅蒸饼罢。”
肉馅蒸饼是她鸡鸣时分新做的,用三肥七瘦的肉,剁碎了,搅打上葱姜水去除腥味,再调上盐酱,还有她自己调配的香料粉,包在醒好的面团里。
蒸出来拳口大小一个,油汁浸着皮,一口咬去,又香又软,她准备代替红糖的,卖两钱一个。
牛车上的季虎孩眼看季凤手里有蒸饼,蒸饼他可是吃过的,甜软无比,还有肉馅的?
立时就犯馋,指着蒸饼道:
“阿母,我也要吃蒸饼!”
金氏紧了紧牙根,只能哄他,
“蒸饼没啥好吃的,等回家去阿母给你羹肉,放多多的香油,那才好吃呢。”
季凤见季虎孩馋她手里的蒸饼,正好不用费口舌了,她只需心满意足吃着手里热乎乎的肉馅儿蒸饼。
真香,阿姊手艺可真好,一旁的季胥和季珠也吃了起来。
惹得牛车上的季虎孩直咽口水。
“蒸饼好吃!虎孩就要吃肉馅儿蒸饼!”
他叫嚷起来,使得金氏没脸,摁过来照着他屁股扇打了两下。
伴着季虎孩的哭声,牛车轮毂吱呀呀转远了。
不多时,另有具牛车停了下来,只见将车的是冯大,车后头坐着徐媪、冯富贞。
不同的是,她们这辆车是专门拿来坐人的。
后头还跟着一具牛车,是冯二赶车,专门拉着高垒着的粮食,他们家田亩近百,要纳的田税也多。
“胥女,快与你两个妹妹坐上车来。”
徐媪想着,季胥庖厨上手艺好,日后家里有席面,还能请她来,因此很是热情。
这胥女也是能干,原先她只以为这仨姊妹要捱不过赋税这道坎,胥女秋后便要被拉去下狱、服苦役。
没承想人家有手艺,灵灵俐俐就把赋税的口算钱攒下来了。
“都是去盛昌里,一道坐上来罢。”
一旁穿了银红绣花的襦裙,还簪着绢花的冯富贞不自在的撇嘴。
她那绢花是阿翁在县里买给她的,她簪着想去盛昌里风光一回,让那处的女娘慕羡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