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说是熟人的头,他清楚记着,是一个祈蒙山老区来的小战士,刚开始来部队总被人欺负,还哭哭啼啼地找指导员告状,有个关系很好的未婚妻,每月一半的津贴都用来邮信,一转眼都能站上战场了,还是第一批交的血书。
那越南老农一边挑着担子一边跟身边人说说笑笑,他人精瘦皮薄薄一层,露出的牙齿被槟榔汁浸的黑黄,穿着褪色的黑篮土布做的衣裳。
宋行简越南语言不算好,但大概能判断出来其中意思。
“一个年轻的中国兵……我假装腿受伤……都中枪了还傻子一样给我饼干……可惜不是上面要找的……不值钱……几百盾吧……”
是啊,全民皆兵。
杜辉和高卫光去前方找水,宋行简在树上做侦察。
他跳下去,刀尖从老人的眼眶插进去,喷了他一脸的血,混着脑浆。
另一个人也软软地倒下,嘴里混着血水稀里呼噜说着蹩脚的中文。
“……万岁……我是国际主义……”
宋行简捧起来许和平的头,那个小战士叫许和平,把他瞪大的眼睛覆上。
和他头放在一起的是好几个椭圆形的瓜,毛茸茸的带着好看的纹路,沾满了血。
宋行简把这个筐拎起来,应该是能吃的。
另一头的筐上盖了一层土布,宋行简撩起来,正对上一对黑黝黝的眼睛。
是个小孩。
他有着一颗硕大的头,软软的身子短短的四肢,用力扑棱也触不到筐边,他正张着嘴哭,却没有声音。
是个哑巴。
宋行简知晓,美军曾因丛林战屡败而向越南投放了千万公斤的橙剂,战机掠过雨林上空,橙色落叶剂粉尘从机翼飞出,剧毒的化学物质。
美军当然对外宣称对人类无害,只用于清除植被,但往后日子里,越南多了几十万畸形儿,包括但不限于无脑儿、连体婴,以及各种基因突变疾病。
文字是文字,图片是图片,理论是理论,都不如眼前看到的这一幕。
宋行简看着筐里的这一摊小孩,举着的刀迟迟下不去。
经验告诉他,无数被放走的老人幼儿送走了我军更多的生命。
“怎么了?你受伤了?”
杜辉正找水回来,见宋行简呆站在那,走过去吓了一跳。
“这什么鬼东西?!”
最终还是没下去手,这林子里那么多野兽,指不定就被什么吃了,他们这样想着。
杜辉摆弄着手
里从越南农民身上搜出来的东西。
一枚中国1964年“中越友好”的纪念章,一张印着越南国徽的追拿令。
“我的脑袋都值一万越南盾,你这个假毛子肯定更贵。”
深夜,但是没人睡着。
因为一场雨,衣服冷浸浸地贴着身体,似乎打算一点点夺走生命的温度,又大又圆的月亮挂在天穹。
杜辉有点想家了。
他还能活着回去吗。
第20章那些年那些事3
天黑了又亮亮了又黑,好像过了很多很多天。
巨型榕树根上再一次看到前一天的记号,颗粒一样的雾从参天树木的巨大叶片上掉下来,杜辉觉得自己呼吸不畅了,他现在已经对绿色过敏了,他们似乎行走在巨人湿漉漉的身体内里,河流是巨人的血管,泥泞土地是巨人的血肉,而他们,他们终将会变成养料给这片土地赔罪。
永远走不出去,他就要死了,或者说,他已经死了?炸掉弹药库的时候他们一同死了?
杜辉用力掐了一把高卫光。
“你干什么!”
性格再好的人也有脾气。
“哈哈,我还以为我们已经死了呢。”
杜辉咽了口唾沫。
比起窝囊地死在雨林里,他宁愿死在军火库爆炸的余晖里,至少知道炮弹从哪个方向来。
他们像是被一层透明的薄膜隔绝在人外了,杜辉甚至想念越军,想念被追缉的滋味,总好过被遗忘在这漫漫无边的雨林,不知道为什么炮火声远了。
他们已经两天没有吃东西了,再没见到那种可以果腹的水果,甚至连水、山雨都没有了。
杜辉的头发长得很快,像个野人一样,宋行简就更狼狈了,脸上的晒伤本就没好又添了新伤,只有高卫光还勉强有个人样。
迟钝的高卫光也发现了,他们没有时间,他们被所有人遗忘在这片雨林了。
没准他们永远走不出去,他们会变成猴子吧哈哈。
这是非常错误的想法,高卫光马上意识到他们心里出现了问题,相对于杜辉与宋行简,他是情绪更稳定,意志更坚强的那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