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无宴深深的看了一眼床榻上的少女,替她掖好被角,出去见卢范。
月色沉寂,看不到一点星光,卢范正一个在四角凉亭里自饮自酌。
卢范看到谢无宴,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见他除了脸色带着几分潮红,眼角带着几分醉意,还是如以前一般温润雅致,挑了挑眉,“还未恭喜谢郎君,总算得偿所愿了。”
其实在卢范看来,越是善于藏锋敛锐的人越厉害,因为往往会让人出其不意,就像谢无宴,面上看起来清润平和,不争不抢,实际却是心有沟壑,就像他走的每一步归根到底都是在给废太子铺路,边关,范阳、随州,再到灵州、幽州、丰州,这些个地方官员,还有百姓都对他心服口服,而他接下来的心思势必会放到朝堂上去。
卢范鼻梁高挺,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谢无宴。
去年新年,他们也在周府的凉亭把酒言欢过,那时很多东西卢范还看不明,而这次,他都看明白了。
谢无宴心思敏锐,观人与微,听卢范这么说,他唇角微微上扬,露出如春风般的笑容,只是声音有些沙哑,“多谢表兄,无宴也感激表兄能够及时赶过来。”
眼下京城人人皆知温国公府千金正在范阳,若是温棠跟谢无宴一起回京,那势必会让徐贵妃一党抓到把柄,对温棠名声无益,只有卢范过来,一切才显得顺理成章,因为可以对外说范阳卢家让卢范跟温棠带人来助谢无宴一臂之力。
“棠棠是我妹妹,这些都是我作为兄长应该做的。”卢范眉目清朗,应了他这句“表兄”,“对了,棠棠在南疆没有受什么委屈吧?宇文相可对她做了什么。”
温棠去年突然被宇文相带走,不止把卢范吓坏了,卢家长辈也甚是担心,尤其是卢老爷子跟卢家家主,若不是顾虑到姑娘家的名声,卢家长辈定是要上奏圣上的。
谢无宴目光浅淡,将南疆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了他。
“那就好。”听到温棠没有受到什么伤害,卢范大大松了一口气,至于谁做南疆王,宇文相并不在意,他状似不经意地开口:“只是今年棠棠就要及笄了,她跟秦逸墨的这桩婚事,你怎么看”
这次谢无宴解决张仁可谓是快刀斩乱麻,但徐贵妃跟张仁不同,她在宫中根基极深,绝对没有像草根出身的张仁那般好对付,说不定想要将徐贵妃彻底拉下马,还要花上三年五载的功夫,他妹妹总不能效仿盛朝史书之上的文姝皇后,先假意嫁给燕王秦逸墨吧,毕竟史书工笔,文姝皇后与帝王两情相悦,却因局势无奈,只能嫁给权倾朝野的摄政王,然后暗地帮帝王传递消息,再联合帝王将摄政王一网打尽,最后与帝王开创盛世,后世称赞一代贤后。
谢无宴一双凤眸如明月般清明,寒风刺骨,他的酒意也去了大半,谢无宴不紧不慢地笑了笑,“表兄且放心,半年之内,棠棠身上的婚约会解除。”
年轻郎君气度从容,眼眸中带着势在必得,卢范当然相信他的本事,以及他对温棠的真心,他点了点头。
隔日,天光大亮,一缕暖阳从楹窗外照进来,温棠揉了揉眼,撑着床沿坐起来,翠兰耳朵灵光,急忙从屋外走进来,“姑娘,您醒了。”
“现在什么时辰了?”
“回姑娘,已经辰时三刻了。”见姑娘微微翘起的狐狸眼带着些许的迷茫,翠兰猜测她可能是因为昨晚喝多了酒,脑袋还有些迷糊,“谢郎君还有表少爷在正堂等姑娘呢。”
“表哥也来了?”温棠一怔,揉脑袋的小手放下来。
翠兰笑道:“是啊,卢公子昨晚就来了,说要护送姑娘回京呢。”
温棠已然猜到卢范的来意,莞尔一笑,翠兰见状忙道:“我的好姑娘,奴婢服侍你起身吧。”
正堂,刘健坐在上首,谢无宴跟卢范一左一右坐在下首,三人正在说朝政上的事情,这时,门口的小丫鬟福了福身,“奴婢见过温姑娘。”
谢无宴跟卢范同时抬起头,只见一袭素衣的少女聘聘袅袅走进来,脸颊被冷风吹得有些红,一双眼睛像是含了一弯秋水,盈盈动人。
谢无宴眉目温和,拢在衣袖里的手微微动了动。
眼前少女长相清艳,灵动可人,要不是亲眼所见,刘健断然不能将眼前这个姑娘跟昨日挟持张仁的女子扯上干系。
算起来,眼前的温姑娘还是一个没有及笄的少女啊。
若非京中有邪祟作祟,温姑娘此刻定是被家里千娇百宠的,哪用得着经历这些,好在,一切守得花开见月明[1]了。
刘健原本要送谢无宴跟温棠到城门口,被谢无宴给拦下了,刘健不由红了眼,目送马车离开,押送反贼张仁的囚车在队伍的最前面,灵州百姓听说左将军要回京,纷纷来到街市欢送左将军离开,却在看到反贼张仁时脸色瞬间转为愤怒,野菜、石头不要命的往囚车上砸,张仁又气又恨,一个劲的往里躲。
因为主子没有发话,底下的士兵对此视而不见。
若说温棠当初从京城追到边关,是怀揣着孤注一掷的勇气,以及对徐贵妃母子的恨意和对她亲生的父亲的怨怪,那么回京的时候,姑娘的心绪是平和的。
因为京中还有很多她在乎的人。
谢无宴余光一直在温棠身上,见她高兴,唇角向上勾了勾。
回京的路途无疑是顺利的,每到一个地方便有一个驿馆,而离京城越近,驿馆的布置与陈设便越华丽,温棠跟谢无宴表现得很平静,卢范却感受到了一股风雨欲来的感觉,他自嘲一笑,算起来他也有好几年没有来京城了。
傍晚时分,京城城门外的长亭被紫色的晚霞笼罩,颜色绚烂,如梦似幻,长亭,离京城只有咫尺之遥,卢范笑了笑,“妹妹笛吹得很好,不如应一下景。”
温棠与谢无宴对视一眼,让翠兰取她的笛来,她将笛子放到嘴边,是一首《梅花三弄》。
卢范率先鼓掌,谢无宴毫不吝舍他的赞赏,温润一笑,“又精益了。”
他们在凉亭歇息片刻,再次赶路,这次,谢无宴单独一个马车,温棠跟卢范一个马车,见温棠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卢范忍不住掐了掐她的脸,笑问:“怎么,舍不得”
“表哥,我有一事想与你说。”
“说吧。”卢范跟没骨头似的靠在软枕上,声音清扬,带着几分懒散。
他一贯是这样,没事的时候就没正形。
温棠从包袱里拿出一幅画像,递给卢范,卢范还以为是她给谢无宴画的画像,邀他来品鉴一番,他将画像展开,谁知看到的是一个容颜娇媚的女子,她的眉眼竟然跟徐贵妃极为相似。
“这幅画像”不对,这应该就是徐贵妃,卢范皱起眉,身体一下子坐直了,“这不是徐贵妃吗”
“这是徐贵妃。”
卢范慢慢察觉到猫腻,当今徐贵妃是丞相徐侑的义女,在她入宫之前,京城无人见过徐贵妃,更何况是年纪尚幼的妹妹。
那妹妹是如何有徐贵妃年轻时候的画像呢。
温棠轻声跟他解释,“画像上的女子亦是南疆的襄国公主。”
卢范仿佛听到了天方夜谭,但深思一番之后便明白了,他问:“所以徐贵妃是南疆派过来的细作”
徐侑竟然敢将这样的人安插到帝王身边,当真是罪该万死。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