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那你可真有闲情雅致。”亓辛调整了下自己,让自己的音调听起来与平时没什么两样:
“栌木粉未查出门道,月国细作和那城主也不知是谁,还叫对方将文大人收买了去,依我看,你还是快些吧,这不还赶着去昭文阁寻那册子呢。”
“是是是,小九教训的是,回来我就加派人手。”
沈雩言辞之间依旧含着笑意,而那双琥珀色的眸子却已然了无神采,他下颌搭在她发顶上蹭了蹭,驱使着白尾海雕一路出了城。
终了,白尾海雕在城郊一处破庙停下,沈雩翻身跃下雕背,将双手悬在半空,淡淡道:“下来吧,我接住你。”
亓辛避开了他举好的双手,将自己的双腿耷拉下来,顺着白尾海雕阔翅的弧度,滑到地面。
站定后,她瞥见自己沾满泥污的石榴裙下摆,顺手打理了下,便径自向前走去,嘴里还一个劲儿地嘟囔着:
“花孔雀,自己里里外外换了身儿新的,也没说给我换套衣裙……”
“花孔雀?”沈雩追上去,听到这别有风趣的形容,方才那不可言说的失落一扫而空,转而来到她身前笑视着她,“说我啊。”
亓辛本就心绪不定,对上他这双能将人吸进去的荔枝眸后,只觉自己更加要克制不住了。
她双手齐齐发力,一把推开他的肩,皮笑肉不笑地说:
“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你好歹一个将门之后,被人当作花瓶,心里还洋洋自得的,真不知是怎么想的。”
沈雩充耳不闻,即刻闪身回来,扣住她双肩,将她定在原地,品味着她脸上的神情,拖着风寒未愈的沙哑道:
“你也觉着我好看?”
亓辛被他戳中心事,眼神躲闪在着,扭动起身子,企图挣脱桎梏。
沈雩瞧着她虽说脸不红心不跳,却不愿承认的模样,心下畅快了不少。
较多时候,亓辛灵动的圆眸中,几乎满是算计或是戾气,却从未有如寻常女子那般娇切如水的神情。
虽说他不能确定,自己在她心中有几斤几两,但就目前来看,也算是撬动了顽石一角。
沈雩心满意足地揉了揉她发质柔顺的后脑,将脸凑过去说:“我也这么觉得。”
而后,他趁她反应过来之前,先行放开了她,好脾气地解释着:“你也知道,国公府荒废了这般久了,哪里会有女儿家的衣服?”
亓辛白了他一眼,继续前行:“谷一票号这些年圈来多少银两,不必我多说了吧,你就不会上街市采买一二吗?”
“我又不知你喜欢什么。”沈雩紧跟在她身后念叨着,“再说了,你平日里穿惯尚服局里的绫罗绸缎,哪瞧的上这民间制衣坊的成色啊。”
亓辛忍无可忍,走回来捻起他的雪纺外袍,咂嘴感慨着:
“我又不是认识你一天两天了,你这穿着打扮,像是会是在这方面委屈自己的人吗?”
“我这是上乘的莨纱,别,别揪坏了。”沈雩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衣料从她的魔爪中解救出来,赔起笑脸,“好说好说,回来我吩咐他们给你定制上几套备着就是了。”
说着说着,二人就来到了这破庙跟前儿。
看这形制,亓辛只觉眼熟,却不知在何处见得。
她定睛瞧了半晌,见他并无下一步动作,故而迟疑地歪过头问:“就在……这儿吗?”
沈雩僵化一般地立于远处,眉目间染上了几分惆怅:
“虽说当初陛下郑重地宣告了父亲的亡讯,可根本无人见过父亲的遗体。因而,后来是有父亲的老部下将父亲的遗物送到了宁北,才有了衣冠冢。”
亓辛寻摸道,怪不得瞧着眼熟,大抵真是沈雩仿着宁北靠近月国边境线的那几处破庙,而觅得的此处。
只不过,她竟不知,即便繁华如晟都,其城郊都仍有这般破败之地。
沈雩叹喟:“现如今我一事无成,还未查清当年真相,就丢了自己的名分,自是无颜回宁北吊唁父亲,只得这僻静的相似之所,给父亲上柱香,聊表哀思。”
沈雩上前,跪在佛像前双手持香,虔诚地将其举过头顶,静置了许久,不知在冥想些什么。
亓辛抱臂靠在门框上,亦陷入了沉思。
其实每每想到老国公,她心中总按耐不住那几分慌乱,好似如鲠在喉,不碰还好,一碰便刺痛难忍。
她深知,老国公确是一忠勇之士,与父皇共事的那些年岁,面对前前后后的内忧外患,他向来义不容辞。
即便是遂宁门之变被父皇摆了一道,可他仍记得自己身为武将捍卫晟土的职责,年年出生入死,从未将“狡兔死走狗烹”那套歪理邪说放在心上。
可到头来,却换得这样的结局。
德高望重者,无处安葬;心怀慈悲者,晚景凄凉。
不知是独留了哪位横世祸种享富贵又寿延[2],而惹得这日月倒悬、恶因生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