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动作很快,几笔就勾勒出了两张笑脸,那是坐在他们不远处的一对老夫妻。然后他翻开下一页,艺术桥的轮廓在纸面上逐渐成型。
最后牧野把画面定格在身旁的人身上。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手出现在画面中心,最后在无名指跟处点上一颗小痣,牧野重新合上速写本。
他拿起面前的易拉罐喝了一小口啤酒,这样坐在异国的街头,周围全是陌生的人群,耳边时不时也会飘过几句他听得懂或者听不懂的外语。或许牧野该感到几分不安或者是孤独,可事实上,都没有。
牧野心情很好地晃了晃小腿,他只觉得发自内心的安定和幸福。
他撞了撞郁斯年的胳膊,然后把手里的啤酒罐递到对方面前。“敬你。”
郁斯年跟他碰了碰杯。
敬日落,敬日出。
敬法国,敬巴黎。
敬猝不及防又恰到好处的一切。
敬你我相遇。
洗漱之后牧野开始收拾行李,他们在法国的行程已经完全结束了,明天早上他们将直接转场前往马德里。
把所有东西都整理好之后牧野套上外套,然后拿着速写本走到了露台上。
他之前就想好了,要把楼下的那棵树画下来。
因为时间充足,所以他很有耐心地填补起画面细节来。因此他根本没有注意,在他低头画画之际,另外一侧的露台里也走出了一个人。
在换歌的间隙,牧野突然听到了一道既熟悉又陌生的男声。
他愣了愣神,随后他暂停音乐抬起头。郁斯年正站在另一侧的露台里,倚靠在围栏旁拿着电话说着些什么。
对方的声音牧野本该再熟悉不过,可是郁斯年此刻并没有说普通话,他说着一口牧野一个字都听不懂的南方话。
不过尽管听不懂具体意思,可是看郁斯年的反应牧野就能感觉到,这通电话应该并不顺利,因为郁斯年情绪少见地有些激动。
郁斯年一直都是一个情绪相当稳定的人,至少在牧野面前是的。可此刻他的语速很快,态度也明显很激烈。牧野隐隐猜到,他好像是在劝说着电话那头的人什么话。
而显然,他的劝告并没有成功。
郁斯年有些疲惫地捏了捏眉心,最后一句话是被他用普通话说出的。
“你要多少钱?”
电话很快被他挂断,然后他低头在手机上操作着一些什么。
牧野无暇去猜测,他只是在为自己的何去何从而抓狂,他坐着的地方光亮并不算明显,这应该也是郁斯年没有看到他的原因。但是其中也有对方注意力全放在通话内容里的缘故。而现在,只要对方朝他这个方向转身,一眼就可以看到他。
牧野也很难做到在完全不惊扰对方的前提下起身开门回到卧室。
一时之间,牧野陷入了一个两难的境地。
人与人之间都会隔着一层得当的薄纱,赤裸有时候意味着丑陋、不得体,亦或是脆弱。
而这层面纱只该在当事人愿意的情况下被掀开,不合时宜的靠近就是冒犯。
虽然并非牧野本意,但他也确实侵犯了郁斯年一部分的隐私。
牧野觉得抱歉,也有几分说不出的不安,他不想让这份意外破坏他们之间的关系。
就在牧野思考着最佳方案之际,郁斯年已经转过身,然后也“顺利”地跟牧野对上了视线。
牧野僵直地站起身。
“对不起。”
郁斯年定睛看他几秒,然后笑着摇摇头,“不是你的错。”
牧野跟郁斯年一起坐在客厅的地毯上。
牧野舔了舔唇,“其实我刚刚一句都没有听懂。”
“林州话是很难听懂,十里不同音。”郁斯年很理解地点点头,他的情绪很平缓,并没有牧野担心的不满或是抵触,像是他不觉得这是一件多么重要的事。
“我一直住在山里,高中之后才学会说普通话。”郁斯年又想到牧野之前夸自己口语纯正。“我的大学英语老师是外教,第一堂英语课,我做了三次自我介绍他才听懂我的话。”郁斯年又补充道,“他不是嘲笑我,他是真的听不懂。”
郁斯年曾以为自己永远不会跟谁说出这些话,又或者,在足够功成名就之后他早会忘怀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
可事实上,一切过往都还历历在目,唯一算得上幸运的是,跟牧野说这些不算太痛苦。
“我之前跟你说过,我的养父母除我之外还有三个小孩。”郁斯年看向牧野,“不好奇吗?他们为什么要在这种情况下继续领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