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和阿诺德就这么很是和平地共处一室了。除了偶尔翻动纸页和钢笔簌簌书写的声响,房间里一片宁和的安静。但尽管时常有书写的需求,他们谁都没坐到办公桌后边乔托常坐的那把椅子上,虽然那儿很显然更方便书写;所以,事实上,他们正面对面地坐在两张沙发上,处理着临时堆在他们的膝盖上的那些纸张。
“部里解禁了一些文件,”阿诺德忽然说,“三十年期满。我在研究它们。”
他一边说,一边匆匆在信件上备注了什么。埃利奥一开始还津津有味地沉浸在爬墙悔婚、争水夺地等八卦琐事中,一时没反应过来,然后才意识什么。
“你在对我说话吗?”埃利奥有点儿莫名其妙地问。
阿诺德抬头看了他一眼。那眼神看起来像是“那不然呢”。埃利奥同样回以“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个”的眼神,但阿诺德随手又抽出一封信,继续低下头替乔托工作,就好像他只是在闲谈一样。
“阿诺德”和“闲谈”。想想吧。那就像是在海里看到一匹马一样莫名其妙。
“关于波拿巴。”但阿诺德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哦,拿破仑波拿巴。”埃利奥纳闷,“但我还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提这件事。”
“他在位时,”阿诺德说,“情报显示他身边有个‘守护天使’。我的前任没能证实,但记录了下来。”
这一次,他在抬头的时候瞥了一眼埃利奥。埃利奥也正挑眉看着他,但不再问为什么了。他只是放下了手里的八卦,抱着手臂往后一靠,摆出“请继续,我听着”的架势。
“和其他佩剑的‘守护天使’一样,波拿巴的这位守护天使战斗起来犹如恶魔。”阿诺德说,“兜帽遮脸,隐于烟雾人群——所以身份成谜。但我们还是抓到了一点特征:他手腕上绑着一把小剑,脸上有一道疤。”
他没再低下头,假装他们有在专注工作了。阿诺德抬起头的时候,目光在埃利奥手臂上特别加厚的护腕上停留了一会儿,然后意味明确地落在了埃利奥脸上那道横过鼻梁,一直划过左脸的疤痕上。
埃利奥耸肩,“所以?”
刺客都做好阿诺德会为了这件事向他开炮的准备了,毕竟,要不是因为这个,他为什么要费劲绕那么大一圈从秘密文件开始呢。阿诺德大约也从埃利奥那副死不承认、但又紧盯着他的神态里猜出了点什么。至少,埃利奥认为他应该猜到了点什么秘密。
在这份“我知道你在说什么,但我假装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也假装不知道你知道我知道你在说什么”的默契氛围中,他们互相凝视了一会儿。寂静可闻。
“那已经是距今三十年的事情了。”但阿诺德随即垂下了目光,像是交战中优雅地退让,“正常人都不会把你和他联想到一起。但仍然存在一种可能性,那就是想象力太过丰富的人会怎么看待你,甚至是‘好奇’…你那标志性的法国剑术究竟从何传承。再加上,随着文件的解封,我不会是唯一一个注意到此事的人。你应该更小心点。”
如果说埃利奥刚才的表情还相当“端着”的话,那么在阿诺德开口之后,埃利奥的表情就变得有点疑惑了。而在听到阿诺德堪称温柔的最后一句话之后,埃利奥的表情甚至称得上是愕然。
他就这么愕然地沉默了一会儿,很是费解地盯着阿诺德。后者神色如常地翻过几页文件,给今天的工作收了个尾,然后严谨地把它们堆叠整齐,严丝合缝地摆到了乔托的桌角上。
“你不会还想问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件事吧。”阿诺德说。
埃利奥含糊地承认了此事。出于尴尬。但阿诺德看了他一会儿,难得地露出了一丝细微的笑意。他没有直言,而是转而称赞,“你那天的事情我都听说了。非常高尚。”
埃利奥很快明白了他指的是自己返回火中救人的事情,“任何人都会那么做的。”
“那可不一定。”阿诺德说。奥地利人站了起来,低头理了理袖口。那看起来像是个离开的征兆。出于对他的尊敬,埃利奥也站了起来(反正他也没在工作有一会儿了)。这让他们之间的物理距离拉近了许多,而阿诺德转头看了他一眼,眉毛忽然生动地一挑。
“至少斯佩多就不会那么做。”他狡黠地说。
埃利奥差点没忍住笑起来,然后连忙欲盖弥彰地捂住了自己的下半张脸,假装那是一个深思的表情。这等拙劣的掩饰对情报部门首席来说当然是白费功夫,但他没有指出这一点,只是允许自己常年冷峻的神情里再次闪过一丝笑意。然后,他就对埃利奥点了点头,转身离去了。
“下次见。”埃利奥对他的背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