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还是勉强稳定了一下心神,“您要在这儿跟我讲鬼故事吗?”
六道骸低低地笑了起来,“您问心有愧吗?”
“您问心无愧吗?”埃利奥说。
“那当然了。”黑手党狡猾地说,“我为什么要对手下败将有一丁点儿的愧疚呢?”
埃利奥停下了脚步。六道骸也紧跟着停下了,他们互相看了看,对了一个眼神。接着,埃利奥就看到六道骸那只他本以为贴着特色美瞳的血红右眼忽然一眨,方块字从“六”跳到了“一”。
这也正是跟踪者从阴影里跳出来的那一瞬间。刺客的飞刀闪着寒光激射而出,六道骸也从地底召唤出火焰;两旁的木乃伊纷纷从洞窟棺材里探起身来,嚎出亡者的怒吼,子弹和火焰一色,诅咒和怒骂齐飞,但六道骸的哈哈大笑盖过了那精彩纷呈的一切。雾之耳环在他耳朵上伶俐地叮当作响,六道骸简直像是得到乐趣的孩子那样,兴致勃勃地走在狭窄的墓道里;而他那副闲庭信步、满不在乎的腔调,又像是模特走在光彩四射的舞台上一样。
这几乎称得上是一场优雅的屠杀了,假如优雅用在这里合适的话。
对将死之人的咒骂充耳不闻地,六道骸闲散地打了个响指。地下冒出来的莲花藤曼立刻绞死了活口,没有留下一丁点余地。
“看来他们是冲我来的,”六道骸说,“连累您了。”
他微妙地停顿了一下,操纵莲花从尸体上拔走了飞刀,很是体贴地一并递到了正在满地回收武器的刺客面前。
“谢谢,”埃利奥大大方方地收下了,“谈不上连累。接受了您的招待,却在您遇到危险时离去,这也不是什么礼貌的行为。”
六道骸神色莫名地瞧着他。然后,黑手党眼睛里的“六”变回了“一”。挂在半空中的尸体立刻掉了下来,咔擦一声砸进了棺材里的木乃伊身上。一片寂静中,埃利奥不由得往那里瞄了一眼。
听说这是几百年前的老古董。埃利奥不合时宜地想。
不过,想必像彭格列这么庞大的黑手党家族,一定有专门收拾现场的后续团队。就像正常游客一样,埃利奥和六道骸顺着出口一路走了出来,甚至还聊了一会儿关于木乃伊和死亡的话题,最后在“公款吃喝”的晚餐面前默契地住了口。
“您说了您是个杀手,”用甜点时,六道骸顺便问,“但我从没见过像您这样的杀手,会刻意留袭击者活口。”
他指的是刚才的那场袭击。事后,六道骸当然确保自己杀光了所有人,但他注意到了,先前被埃利奥无声击倒的人没有一个立刻死亡的。
“我只是想,”埃利奥说,“也许您用得上活口。”
“您真体贴,”六道骸笑着说,“我还以为您刚才是在手下留情呢。”
不得不说,六道骸这么说才是正中红心。但埃利奥也只是微笑了一下,继续为自己舀了一勺甜滋滋的冰激凌。
“您真是想得太多了。”埃利奥温柔地说。
“哎呀,”六道骸无辜地说,“可那也是您自己告诉我的。您问心有愧,不是吗?”
埃利奥盯着他的眼睛。六道骸用一只手撑着自己的下巴,另一只手还在往自己嘴里喂提拉米苏,也一派闲适、只像是好奇满满地盯着埃利奥瞧。但被他这么看着,埃利奥只觉得背后生寒,像是正在和一条毒蛇同桌进食似的。他正想说话,就看见六道骸眼里的方块字忽然一跳,又变出一个“一”来。
这一下,埃利奥立时恍惚了起来。他看到了所有曾经死在他手下的面孔,一张一张满是鲜血地闪回;接着就是活人的呼喊,因为如果真要问埃利奥,他只会觉得,与其说愧对罪责深重的死人,不如说愧对无辜被牵连的活人。一时间,刺客耳边竟然灌满了哀哀戚戚的悲哭呜咽,但只是一晃神,埃利奥就重新清醒了过来。
他还坐在包厢里,一侧是映着海面的窗。餐桌还在这里,冰激凌也还在这里,六道骸还坐在他对面,正以奇异的神色打量着他。
“您这是做什么?”埃利奥捏紧了手里的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