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布包里摸索东西的秦思,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她抬起眼时,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睛里,似乎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雾,声音也轻缓了许多:“咬着牙,一天天活,就这么熬过来了。”
她顿了顿,目光有些悠远:“你们都知道的……我那会儿怀着孕,孩子他爸……出了事,人就突然没了。那时候,天都塌了似的。我整天就知道躺床上哭,眼泪都快流干了……”
“要不是我婆婆,天天守着我,变着花样给我熬汤煮粥,小姑子也天天来逗我说话,讲笑话给我听……我可能……”她没再说下去,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生离死别。
任何安慰的话语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屋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炭火偶尔的噼啪声和窗外隐约的风声。
阳光似乎也黯淡了几分。
“嗨,瞧我,说这些陈芝麻烂谷子干嘛。”秦思猛地吸了下鼻子,甩甩头,像是要把那沉重的情绪甩开。
她迅速从布包里摸出一个小东西——一支外壳是温柔豆沙色的口红。
秦思献宝一样把口红递到姜禾眼前,脸上重新挤出笑容,声音也扬了起来:“给!试试这个!我小姑子非塞给我的,说是海城的新颜色,涂上显气色!你皮肤白,涂上肯定比我好看多了!”
姜禾接过那支小小的口红,塑料外壳光滑微凉,沉甸甸地躺在掌心。
窗外的阳光正好移动了位置,一道暖金色的光斑落在她的手背上,也照亮了那支朴素的豆沙色口红。
“好啦!”王兰在姜禾脑后打了个小巧的结,用一根红头绳系住麻花辫的尾端,满意地端详着自己的作品,“大功告成!今晚就这么睡,明早拆开,保准给你个大惊喜!”
姜禾抬起头,目光缓缓扫过眼前的三张面孔:单言的爽利直率,王兰的泼辣热心,秦思那藏在笑容下的坚韧与温柔。
她们有的经历过至亲离世的锥心之痛,有的熬过独自拉扯孩子的艰辛岁月,生活的风霜在她们身上刻下印记,却未能磨灭那份把日子过得热气腾腾的生命力。
女人的韧劲啊,就像山野间的那些不知名的小花,看着纤细柔弱,风一吹就摇摇晃晃,可那根系,却扎在深深的泥土里,再大的风雨也折不断。
心底那块沉甸甸的石头,似乎被这屋里的暖意和姐妹们的笑声悄然融化了。
姜禾握着那支口红,感受着脑后松松的辫子,看着眼前鲜活热忱的她们,一种久违的、对未来的期待,如同那窗棂上透进来的阳光,丝丝缕缕地照进了心田。
而她的预感没有错,属于她们这个小家的、翻天覆地的好运,正乘着冬日的寒风,悄然叩响了她的家门。
第6章
陶振说话算话,第二天下班后,他蹬着自行车,特意绕道去街上卖奶粉的国营副食店,仔细挑了几罐口碑不错的奶粉,又去药店柜台,对着售货员描述了半天,买了三管不同品牌、据说效果还行的祛疤膏。
陶振推着车刚走出副食店没几步,一阵初冬的冷风卷着尘土扑面而来。
他下意识侧头避风,目光却被不远处一个简陋的摊子吸引住了。
就在副食店旁边的人行道空地上,支棱着一个“传统型大奖组”彩票流动摊。
一张褪色的折叠桌,一块糊着红纸、用毛笔写着“社会福利有奖募捐”的硬纸板招牌,旁边用两根细竹竿高高拉起一条长长的、鲜红的横幅。
横幅在寒风里猎猎作响,上面几个醒目的白色大字几乎要挣脱布面跳出来:“传统型大奖组!一月十八号开奖!”
摊子前冷冷清清,只有摊主裹着件臃肿的军绿色棉大衣,缩着脖子揣着手,百无聊赖地跺着脚取暖。
鬼使神差地,陶振捏着刚买完奶粉和药膏后找零的几张皱巴巴毛票,推着车走了过去。
“同志,来一张这个……传统型福利彩票。”陶振指着横幅上的几个大字。
摊主是个胡子拉碴的中年人,见来了生意,立刻精神了些,他收了钱,从桌上一个硬纸盒里麻利地撕下一张印着铅字号码的小方纸片,递给陶振:“喏,拿好咯!号码在这儿。开奖那天,报纸上、银行门口、还有我这摊儿上都会贴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