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之怒,伏尸百万,历朝历代的君主,没有哪个手上不沾满鲜血;当今列国国君,攻伐之时,都或有屠杀之行。臣虽觉得不至于如此理所当然,但世道如此,王终究和普通人,是不一样的。”
我慢慢放柔了声音:“王上还肩负着许多责任,无数人的生死、十几代先王的期望,都交托在王上手中。往小了说,琅轩一个无父无母的孩子单独监国,易引宗室虎视眈眈,只有王上一同坐镇,才能稳住殷国朝局;往大了说,拥有一个稳定进取的朝堂,是大殷所有子民百姓的福祉。”
我抚过他发顶:“王上活着比赔命更有用,所以,您一定要回去,终你一生,作为王继续活下去,好好治理殷国江山。殷法过峻,需要修正;多年征战得到的土地和新民,也需轻徭薄赋,加以安抚。这一切只有王上还是王才能做到,希望您不要辜负自己的血脉、自己的能力,和臣这些……与你今生最后一面,说的嘱托。”
一言刚尽,有两滴润意流下他面颊。我便轻轻替他拭掉。
元无瑾启唇,张口半晌,才说出完整的句:“阿珉以前……都不怎么懂言辞,如今,也学会花言巧语地劝人了。”
我说:“这个说法,并非我所创。射落王剑、护送我至卫国的小将军,路上就这么劝我的。我觉得有道理,也借来劝解王上。”
元无瑾含泪抿起唇:“阿珉怎么这么坏……还讽刺我。”
我向他张开手臂:“王上别坐地上了,撑着臣起来吧。”
起身时,我只给他提供了一个支点,并未扶他。他已依靠大殷战无不胜的靖平君行过半生,至少从现在起,今后必须一个人走了。
他进一步合衣,将衣襟压实。身上总算瞧着正经许多,只漏出一双并挤着的、纤瘦的小腿。还因为某些原因,比较发抖。
“我今晚就离开,晚上走能掩人耳目一些。听阿珉的,回殷国去。”
我无奈:“王上是偷偷来的,在卫国中想必没有暗线。怎么回去?”
元无瑾脚趾更加挤在一起:“不劳阿珉费心,我早不是头一回偷偷在国家之间窜来窜去了,有几分经验……阿珉也别担忧我会留在卫国,有你方才那些话,我一定不会逗留在这,打扰你,让你失望的。”
大约又是灰头土脸地钻树丛,睡草垛,最多带一点点银两,买两个饼。听起来回去后很难有个人样。
我叹了口气,牵起他的手:“王上跟臣来。”
我将他领到寝屋榻前,自一件厚衣里找出了那小药瓶,抽开了瓶塞,递给他。元无瑾懵然接过,我解释:“这是一份迷丹,服下后约半日可无知无觉,呼吸暂停,装作死人。臣替王上试过,没有后遗,您可放心使用。”
元无瑾一怔。
我平静道:“您服下后,臣会宣布琨玉的死讯,装你入棺,送去城西下葬。敬喜会负责盯着,但凡发现臣府上送去的棺木,会悄悄将王上挖出来。这样,王上既可无声无息地在卫国消失,回去路上,也有亲信护送。”
他身形有些晃,捏紧小瓶,收到胸口,苦笑道:“原来阿珉……早已为我安排好了。”
我说:“自臣答应卫王事卫起,臣就在想,怎么让王上乖乖回去。这次北上意外联系到敬喜,才有此筹谋。王上说今晚要走,臣看着王上用。”
我不想夜长梦多,也不想继续将这次分别弄得多么郑重,就这样平淡地结束最好。太过郑重,他会忘不掉。
元无瑾接出两粒迷丹,放下小瓶,凝视迷丹良久,又看向我:“阿珉,稍等一下,我……还有一个问题。”
我耐心道:“王上请讲。”
元无瑾很聪明,他发觉了一丝端倪:“你已是卫臣,却还这样关心我,给我谋划,为何呢?我曾以为你到敌国会恨我,想通过为卫国做事报复我,但现在……你是不是终有一天,还愿回来?”
我轻易地解释:“卫国毕竟救臣性命一回,臣需知恩图报。臣与王上没有可能,不打算回到王上身边。”
元无瑾大约今日被我大道理说蒙,这都能信:“原来……如此,是为报恩,那也应该。我也需要感谢卫王,不然王剑……我派的人是没有追上的。”
我抚了抚他肩膀:“王上还有什么疑问?这药服下,就没机会了。”
元无瑾道:“没有问题,我想知道的都问清楚了。我亦要嘱咐阿珉,若是,卫王让你参与合纵、或攻打殷国……我不是说不允许的意思,阿珉事卫,自然是君王之令都要去做。我是想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