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才完全明白,这是我的天赋。
是我独有,绝对能令吾王多看我一眼的。
那一战后,我军爵一跃为封右庶长。大军回师,王老将军把我领在最前觐见吾王,然后,元无瑾将封赏的王旨亲自颁给了我。那日他牵住我的手,说,大殷又得一元猛将,能拥有承珉,实乃寡人之幸。那日他眼底尽是笑意,而且这次看的真是我,而非赵牧。
为这一眼,四年间,大战难战,我必请缨为主将。我接替了王老将军的位置,得到所有将领信任,为吾王牢牢把控住他的兵权。
我自己都已数不清为大殷扩了几千里疆土。
只是自我战功足够封大良造起,他看着我,似乎就开始……不那么高兴了。
我边回想,边在沙盘上比划描述。元琅轩两手支着脸,眼睛扑扑地闪,听得津津有味。这模样倒和吾王小时候颇像。
我讲到包围歼灭周军后、将卫军逼到黄水边,最终他们要么跳下河水、要么死在刀剑之下。元琅轩皱了点眉:“意思是,两国联军一共二十四万人,全死了吗?”
我回答:“是,一人不留。”
元琅轩又问:“我发现了,大殷实行商君之法后,出战列国,都是力求歼灭。我明白打仗肯定会死人,但承将军,这样会不会杀孽太重?不能俘虏降卒么?我上个月在了解儒家之法,可好像兵家与儒家主张完全就相反。”
他太小,这个问题我无法回答。
历次征战,要么根本不接受纳降;要么几万的降卒,都是我看着杀的。
大部分时候不接受,是因军功爵制以人头论功劳,满军将士都需要杀人;而当选择俘虏后,我也并非没有让人快马回来向吾王请命过,但他从不给我答复,或者干脆就只回一张白帛,让我自行决断。
我军粮草有限,根本不能养活那么多张嘴。放回去更不可能,仗就白打了。
吾王的白帛真正意为,杀尽且只能杀尽。并且,他什么都没有说。杀降这个命令由我来下,这个恶名须由我来担。
杀降数万在他眼里,是个约数。可流血漂橹之景,我是亲见的。
他不知道,这张白帛曾一度成为我的噩梦。
我并不是那么喜欢杀人。
对着元琅轩纯然的脸,我只能道:“小公子学百家主张,只为了解即可,莫想这么多了。”
“可我就是想不通,兵家教我怎么杀人,可儒家又说应当行仁义之道,兼济天下……”元琅轩正嘟囔,一抬头望向我身后,惊得跳起,躬身行礼,“见过王兄。”
我还坐在原处没反应过来,一个脑袋已轻轻蹭到我颈边,热气扑耳:“嗯?阿珉,你们在聊什么?”
吾王身形轻盈,一点脚步也无,偶尔真是和鬼一样。
站起,跪礼,让座,解释。
元无瑾揉了揉元琅轩发顶:“阿珉说得没错,你书才学了半两,想得倒挺多。百家主张不同,辩是辩不完的。”
元琅轩眨着眼睛:“可是王兄,臣弟学书是为了通道理,若想不通心有疑惑,以后怎么学都会挂念。”
这几日我听话留住宫中,吾王心情似乎不错,或许有些事情,我能够借此机会谏言。便道:“王上当年在代国太学,也常与其他公子辩学。这亦是读书明理的一部分,臣以为,王上可以听小公子讲讲。”
元无瑾向我一笑,微微颔首:“那好,琅轩就说说你的想法。”
元琅轩站起,退到空地,恭恭敬敬向吾王一揖,再向我一礼,道:“王兄,承将军,臣弟觉得,大殷推行商君之法,结合兵道攻取六国,对所有人都过于严苛了。百姓不是一根根木头,峻法重压久了一定会生不满,弓一直绷着,弦都会断,何况于人呢?”
元无瑾垂下眼,在铜盘中拣了个葡萄咬来吃:“听来你崇尚儒家。琅轩可有想到当如何以儒法治国?”
元琅轩尴尬起来:“臣弟……还没细想,似乎也想不出。”
吾王淡淡道:“那就多学,先学再想,以后思虑周全了来跟王兄汇报。”
元琅轩道了是,灰溜溜地坐下来,翻案前的竹简看。元无瑾心情越发好,还给他剥了个葡萄,又给我剥一个:“阿珉也吃。”
我双手接过,缓慢一口口用下,这样比较不失礼。
元琅轩看书,吾王又在摸他脑顶,这画面真是和蔼,叫我想起了在代国时,姒夫人常常给他做一桌丰盛晚膳,还让他缓点吃,别噎着。
我尝试道:“王上,臣斗胆进言。臣也以为小公子的观点有可取之处,儒家之道应该逐步融入商君法中,将来推行仁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