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嗒”一声,手令自她指间滑落在地。她身形微晃,垂眸死死盯着地上那卷帛书,置于案上的手抑制不住地颤抖。当年王琢璋的棺椁自北境运回那日的惨状,如潮水般席卷而来。
王兰之痛苦地闭上双眼,手紧紧握成拳。
原来如此,竟然如此!
满殿死寂,群臣皆被这手令内容惊得魂不附体。
谁能想到,当年所谓的王氏军遭围剿全军覆没,竟是炀帝亲自下的密令。一桩沉积十余年的冤案,就此轰然揭开。
桓斩月双目圆睁,震惊得无以复加。
“这、这……”有人哆嗦得说不出话。
原来此前史书上所记载的失误居然是人为!而这人居然是炀帝!何其可恶,何其可恨,何其……悲哀啊!
谢廷玉俯身拾起手令,以帛卷轻击掌心,目光扫过满殿群臣:“试问诸位,若无炀帝当年这道手令,鲜卑早已溃不成军,何来今日坐大的北秦?”
有人垂首不语,心中既惊且惧,仿佛胸口压了一块巨石,沉闷得透不过气来。殿中原本低声议论的嗡鸣此刻也戛然而止,只余下滴水可闻的静寂。
她冷冷继续:“你们先前便与北秦订下联姻之约,妄图以一桩婚事图个太平。诸位是久居太平,才生出如此天真的念头。”
话锋一转,她更直言不讳:“难道要等北秦铁骑踏破建康,闯入你们的园囿,将你们珍视的宝物一件件抢掠一空,砸为粉末,再把刀架在你们脖颈之上,你们才甘愿面对现实么?”
“两国之间的和平若是用区区联姻,多么脆弱啊。就如同掌中蝼蚁,一只手便可碾碎。”
“真正的和平,从来要靠刀剑争来!北秦既敢犯境,我大周便当迎头痛击,让她们见识大周军威之盛!”
言至此处,谢廷玉双手将手令高举,奉于姬洵案前,与小皇帝对视:“臣斗胆,请陛下下旨昭告天下,痛斥北秦背信弃义,誓师出征,以正国威!”
与那些怯懦求和、妄图以联姻息事宁人的文官不同,众武官皆已于昨夜在司戎府与谢廷玉达成共识。
此战,非打不可。
此刻见谢廷玉挺身而出,众人无不热血沸腾,纷纷离席,单膝跪地抱拳高呼,“臣附议!”
“臣附议!”
“臣附议!”
声浪如潮,响彻殿宇。
姬洵抬首,郑重对谢廷玉道:“朕便依老师所言,下旨出征,讨伐北秦。”
“陛下。”自读完手令便一直沉默的王兰之蓦然抬头,眼中燃着灼人的光,“臣愿自请为先锋官,为陛下扫荡夷狄,以告慰……我母亲在天之灵。”
“朕准了。”
自那日在华盖殿议事之后,谢廷玉又重新归于早出晚归的生活,一日里有大半的时辰都泡在城郊军营之中。
每每不过卯时便起,亥时才归家。
即便起身时辰如此之早,姬怜纵是困得睁不开眼,也总要强撑着起来,为她更衣梳洗。
谢廷玉怜惜地捧起他睡意朦胧的脸,“要不再回去睡会?”
姬怜却只是摇头,执意披衣起身,手提一盏灯,亲自送她至园门外,目送她策马消失在晨雾里。
而每当夜深,谢廷玉踏月而归,最先望见的,总是廊下那团温黄的灯晕。光晕缓缓移近,渐渐映亮一张秾丽如画的面容。
谢廷玉牵过他提灯的手,“我还以为你早就睡了。”
姬怜反手将她握紧,“你不回来,我便不睡。”
是夜,二人相拥卧于榻上。姬怜将脸埋在她颈窝,声音闷闷的:“明日你便要出征了。玉娘,你容我去送一程吧。”
谢廷玉指尖缠绕着他的发丝,轻声叹道:“别送了。你若来送,只怕我便舍不得走了。”
良久,才得到一声低应。
出征当日,大军如黑色蛟龙,蜿蜒于山道之间,一如昔日剿伐黑山军时的景象。行至慈恩寺山脚下,忽闻寺钟沉鸣,间有一缕清越琴音破空而来。
众人闻之,不免停下步伐。
那是《胡笳十八拍》。
谢廷玉并未如上次那般策马奔上山寺,她只是勒住缰绳,于马背上缓缓抬头,望向钟声与琴音来处。
声声切切,哀婉清越中又夹杂着几缕相思之情。
一曲终了,余音袅散。她遥遥望去,只见那人依旧一身菖蒲紫外袍,立于亭中,朝她深深一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