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被抓现行……”谢廷玉将弓交给岑秀,将钉在梧桐树上的羽箭取下来,双手背在身后,慢条斯理地绕着众人踱步,“按照我们谢氏的规章,你们该当如何?”
众人皆垂首不语,耳边是谢廷玉踏在青石板上的脚步声,每一步就好像踩在她们的心尖,大气都不敢出。
“岑秀,你来说。”
被点到名的岑秀一个激灵,朗声回道:“回禀少主人,当值渎职者,轻则杖二十,扣三月俸禄。重则逐出谢府,永不得入建康诸府为卫。”
那些刚刚还在打马吊的人顿时面如土色。
若是杖二十还好,但要是被逐出谢府,那可是彻底投入无门。毕竟被这种顶级门阀逐出来的人,在她人眼里多半是个犯忌之人,纵使武艺再好,背上“谢家弃卒”的名头,莫说其她世家不敢用,便是商队护卫都做不得。
更何况,如今天下动荡,建康城外日日都有从北边逃难而来的流民。能在谢府当差,不单月钱按时发放,四季衣裳、一日三餐皆有定例外,便是家中老小也能得几分照拂。若被赶出去……
唉,今天真他爹的运气差,早知道不摸那些个牌了。府兵们皆在心里如是想。
谢廷玉巡视一干众人的土色神情,语调冷冽,“你们不会真以为这只是打马吊的小事吧?”
她手腕一转,将雕翎箭有镞的一方对准兵卒,有一下没一下地轻叩着兵卒们的铁甲披肩,“叮、叮”的脆响在寂静的西园里格外刺耳。
兵卒们听见这声,心凉了又凉。
箭镞突然抵住其中一人的大臂护甲,轻轻一挑便解开了系带。
“你们以为养你们这些府兵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吗?你们每月拿的月俸,身上穿的锁子甲、护臂,腰间佩戴的环首刀,这些个开销,哪样不是谢家靠钱堆出来的?”
铁甲“哐当”落地,那人浑身一颤,却不敢弯腰去捡。
谢廷玉收箭负手,声音拔高:“我母亲发你们月银,将身家性命交给你们手中,你们就是这么侍奉主家的吗?平日吊儿郎当,执勤时玩忽职守,士气懒散,真遇敌袭怕不是要抱头鼠窜?就凭你们这副德行,拿什么护我母亲、父亲周全?莫非真要抓把骰子当暗器?”
她睥睨众人一眼,“这下知道错在何处?”
这个压迫感令人胆怯,好像是一名久经沙场,不容底下人半点渎职的威武将领。
众人莫名其妙地往下吞下一口唾沫,脸色由青转红又转白。
“少主人……”
“少主人,属下已知错,还请少主人责罚。”
“少主人,属下愿日夜轮值,戴罪立功。”
兵卒们齐刷刷单膝跪地,抱拳行礼,异口同声地恳请宽恕。
“此次只为小惩,不记大过。现在即刻各归其位。待戌时交班后,各自去罚室处领二十棍,至于月俸,大家都是出来混口饭吃,便只罚一个月。”
众人如蒙大赫,齐齐称谢,领命而去。
谢廷玉转身将角弓拿回,让岑秀新作一个靶子,对其练了一个下午后,里衣皆湿,素娟面料紧贴在脊背上,很不舒服。
她径直回到长好院,沐浴休整。
此刻,她着一件月白中衣,外披鸦青色外袍,坐在榻上,手指叩着下颔,另一手有节奏地在小案上击打着。这是她思考时会下意识做出的动作。
……不对?真的感觉有些不太对劲?我是不是漏掉什么?
谢廷玉恍然大悟,立即将韦风华喊来,吩咐一番之后,韦风华双手捧着三卷簿册过来了。
这是一份名录册,里头记载了保卫谢氏府邸,以及庄子里的那些部曲,其中包括其年甲、籍贯等。
如今在府里待命的就足足有四百七十九人,而在庄子里的那些负责护田、守庄与巡逻就有二千三百多人,这些加起来可足足抵得上小型郡县的常备兵力了。
之前在琅琊王氏的宅院里头住过几年,见识过王氏训练府兵的严苛程度,几乎与边军无异。是以王氏府中向来井然有序,还没有贼人、悍匪什么的不长眼到王氏的庄子里闹过。
思及此,谢廷玉决定先将府里这些府兵们重新编队,再定下轮值、操练等规矩,等府里这些整顿好之后,她再到底下的庄子里进行巡查与整改。
正谓是,防微杜渐,方能无虞。
眼下的建康并不太平,一直有在北方受到侵袭的流民南渡,这一次谢清宴大司徒以及袁照蕴大司农正是为此事而外出。凡事都要先做好准备,免得到时候真事发突然,那也就只有束手无策的份上了。
第二日一大早,除去因打马吊挨打得下不来床那几个,谢廷玉把剩下的都召集起来,定好一系列规矩之后,又从中挑了几个长相端正,身手不错的编成一队亲兵卫,专门用以随侍左右,护卫出行。
这些事情谢廷玉做得大张旗鼓,自然是吹到了谢清宴的耳朵边。她则暗示下面的人,适时可以向谢廷玉提供一些帮助,比如写信给琅琊王氏,或者谯国桓氏的人,可以向她们取经问问如何管理府兵,以免经验不足而疏漏百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