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雪案瞧了她一眼,许是不知道她此话何意,但依然眸色深邃,语气里丝毫没有玩弄之意:“本侯的决定,从不后悔。”
洛迎窗听罢莞尔一笑,从盘中夹起一颗丸子,越过桌面递到了程雪案的嘴边:“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这一场劫难之后,洛迎窗和程雪案之间,似乎也发生了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变化,前者敏锐觉察,后者当局者迷。
因为顾虑白渊城的情况,更怕有心之人趁机抓住程雪案的把柄,几个人的意思其实是提议程雪案连夜赶回白渊城的,可是程雪案偏偏担心洛迎窗的病情复发,坚持要留在京城观察几日,再者他收到了韩煦传来的密函,据说白渊城的局势已经可控,他们正打算禀明圣上,不日返京,也因此,程雪案只要在韩煦他们入京前与大部队汇合即可。
既然程雪案自己做了主,其他人便也不好再说些什么。
当晚,程雪案猜测洛迎窗方才险中求生,流筝一定同她有许多话想讲,便很知趣地另外找了间客房住,而没有打扰姐妹俩夜聊。
洛迎窗已经许久没同流筝住在同一间房里了,夜里,姐妹俩并排躺在床上,流筝就像小时候那般靠在洛迎窗的怀里,声音里还有些恐惧的颤抖:“姐姐,我好害怕……”
洛迎窗微怔,记忆突然飘忽回当年那场大火,当时小流筝也是这样靠坐在洛迎窗的怀里,对她说着同样的话,一转眼,已是十余年,万幸她们还在彼此身边。
蛰伏多年,她们表面上过着平淡恬静的生活,却不免被牵扯进明争暗斗的纷乱里难以全身而退,这是她们打从一开始决心要为葬身火海又背负污名的家人讨回清白时,便早已为此做足了充分的思想准备,只是世事难料,有太多变故和意外需要她们随机应变。每一次危机都如同在刀尖上行走,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
而程雪案,就是最大的变数。
洛迎窗轻拍着流筝的胳膊柔声安抚着,等流筝几乎都在她的温柔里睡着了,洛迎窗才平静地开口道:“程雪案邀请我去他府上暂住。”
流筝顿时就清醒了,猛地撑起上半身来,眼神里各种复杂的情绪交织着,最终也只是询问起洛迎窗的真实心意:“姐姐的意思是……”
“最后一次。”洛迎窗抬起眼皮,那双漂亮的眸中闪过一丝愧疚和感动,“我不能再利用程雪案了,不管先前我们是因为何种原因纠缠到一起,如今他既是真心对我,我又怎可次次将他牵扯进与他无关的麻烦里,连累于他。”
“姐姐是想就此同他划清界限?”
洛迎窗点点头,这是她对程雪案最后的谢礼。
夜色深沉,尚书仆射府中,廊下灯火摇曳,映照着檀木雕梁上的暗纹,微风吹过,帷帐轻晃,仿佛连空气都透着一丝阴沉与肃杀。
堂中,范家家主范珲负手而立,微眯着眼,指尖轻轻摩挲着一只鎏金茶杯,神色冷峻。对面,尚书仆射岳松照端坐案前,双手交叠在长案上,目光沉沉,神情晦暗不明。
“没想到,洛迎窗染了瘟疫,竟然还能毫发无伤地当众现身,反倒让程雪案立住了脚。”范珲缓缓开口,语气中透着一丝不甘,“如今白渊城疫症已除,百姓对程雪案和韩煦感恩戴德,若再容他回到朝堂,怕是我们连翻身的机会都没有了。”
岳松照眸光微沉,轻轻扣了扣桌案,冷声道:“既然无法从洛迎窗身上做文章,便从程雪案他自身下手——程雪案此前镇守白渊城,暗中搜查官员贪腐之事,如今匆匆回京,正是我们最好的机会。”
范珲微微颔首,眼底闪过一丝冷意:“不错,白渊城瘟疫一事,他掺和得太深——那些贪污之事一旦彻查到底,难保不会牵连到我们,既然如此,我们不如反守为攻,趁程雪案未曾立足,先一步除去。”
岳松照冷笑一声,取出一封折子,轻轻推至范珲面前:“我已经拟好了奏折,明日一早便递入宫中,既然他擅离职守,私自回京,又妄图替白渊城那群不知死活的匪民讨回公道,我们便可借此定他‘勾结贼寇
,意图谋反’之罪,再加上我们的人暗中散布谣言,京中百姓恐怕已经开始议论他的行踪了。”
范珲接过折子,粗略扫了一眼,唇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阴冷的笑意:“好一个‘平兀侯勾结白渊乱贼,暗伏京中,图谋不轨’,字字诛心……圣上素来忌惮他手中的兵权和玄戎皇子的身份,这封折子一旦呈上,程雪案纵然再如何聪明,也难以脱身。”
岳松照目光幽深,缓缓道:“明日早朝之后,圣上必定震怒,届时只需再由言官群起而攻之,程雪案便再无退路。”
范珲轻笑,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茶香在唇齿间弥漫,他眯起眼睛,低声道:“那便拭目以待,看看这位侯爷如何翻身。”
“对了,春风酒楼那几个人看起来藏了很多有趣的秘密啊。”
窗外,夜色更深,一轮冷月高悬,映照着尚书仆射府的屋檐,阴影之下,杀机四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