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戍趴在小床上,被扎得跟刺猬似的,今天连头顶都扎针了。他这几天天天惦记小辘轳井都没睡好,头疼,莫大夫便在他头上也施了针。
他顶着一头的“刺”,思索片刻道:“若是我,便刻上‘水木相遇,福泽有余’吧。”
莫大夫施完针原本在配药,闻言转头瞅了方戍一眼,那眼神颇有点奇怪,像是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于庆隆倒是没想太多。福泽有余嘛,自然是好的,没准人方秀才的理想就是这么朴实呢。
他让师父帮忙把这几个字写下来,不然他二哥听了也不知道怎么刻。莫大夫却说:“还是一会儿等方公子取了针让方公子写吧,他的字可比我的字要好得多。”
人家木匠师傅刻字也是要看原字照样刻的,可不是什么字看了都能把字变好看了再刻。
于庆隆觉得师父说得在理,便又道:“方公子,你若是喜欢这些小木摆件,往后我二哥或许可以与你见上一见。他见你更便宜些。你若是不方便来,让他去找你也可。”
就几里地的路程,要是能赚钱,他二哥肯定也不会吝惜这点腿脚。
方戍却道:“唉,可不敢。让我娘知道我买这些,她还不把我劈了当柴烧?不可不可。莫大夫,也劳您千万别让我娘知道这些事,不然我可要惨了。”
莫大夫笑说:“好,我谁都不说。”
于庆隆便也不再跟方戍聊。虽然有他师父和莫大姐在,但说多了总归不好。
他继续跟梁莫背三字经,学字。
纸笔太贵,他们就在院子里的土地上写,写完一遍抹去再写,这就是个天然的书画场。如果莫大姐有什么需要帮忙,他也仍然会搭把手帮她。
约过了一个时辰,方戍就治疗完了。
他拎着于庆隆拿过来的布包坐上牛车,有心想再跟于庆隆说两句,又实在是觉得不方便,便作罢。
只是越想越觉得惋惜,怎么就是个哥儿呢?若是个汉子,他不就可以与他结为莫逆了?
唉!果然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
方戍的心情是悲喜交织的。一看到布包里的东西他就欢喜得不得了。再一想于庆隆是个哥儿,他又觉得这事儿怎么这么不巧,实在是让人伤心。
他慢吞吞赶着牛车往村外走,胡波却注意到,这个人怀里抱的东西实在眼熟。那布包,那补丁,看起来就是于庆隆早上拿过的,怎么就到了这人手里?
好个于庆隆,说不出门子,偷偷在莫大夫家见汉子!这贱人怎么敢?
胡波气得直哆嗦。他虽然没与方戍说过话,可他认得。他二姑家就住在下溪村,他去二姑家里时远远见过这个人。这个人与其他几个汉子站在一块儿聊着什么,他一眼看过去,眼里便只剩下这个人了。
对方模样俊俏,学识又那么高,家里条件还好,哪个哥儿看了不想嫁呢?
可对方一直没有说亲。有人说这是等着以后考得更高功名之后说个门当户对的,也有人说这方秀才喜欢的是姑娘不是哥儿。
他心里暗暗苦闷,知道自己想嫁给方戍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可方戍没订亲,他又难免幻想自己会不会有可能真的做了秀才家的夫郞。
可谁曾想看到这一幕!
于庆隆几斤几两的骨头,敢与这人接触!
胡波恨得牙根痒痒。那日于庆隆跟于庆发打起来的事他其实知道。但那天他没有出院子。他就怕于庆发那直愣子不小心把他俩见过面的事情说出来,再害了他名声。所以他是后来才听说,那天方秀才跟方父好像来过他们村。
若是早知道,他也去莫大夫家了!
胡波眼瞅着那辆牛车越赶越远,那灰布包越来越碍眼,他忽然生出一股虎胆,快步朝着牛车所赶的方向拼命奔过去。
他像是有什么急事要赶着去办,一刻不敢停。他跑过牛车,也没有回头,像一阵风越过方戍。
方戍还疑惑地瞅了他一眼。
胡波一直向前,直跑到差不多比方戍的牛车还要远个十余米的时候,他忽然“哎哟!”一声重重地摔倒在地。
胡波捂着脚:“啊!好疼啊!”
方戍:“……”这一瞅就是个哥儿!他可不能与对方有什么牵扯!
可万一是真的伤了呢?
方戍忽然想起几日前于庆隆那一阵哭天抢地,于是一脸震惊道:“这位小哥儿你快起!你腿下有只毒蝎子!”
胡波哪里会想到这种情况?吓得蹭一下蹦起来:“哪呢哪呢?”
方戍:“……”果然话本子里讲的都是真的。这种突然在俊秀才面前倒下来喊疼喊委屈的,都是“妖精”!
真正在陌生人跟前摔了一跤的只会觉着闹了笑话,脸上抹不开,哪会第一时间想着让陌生人知道自己多疼?又不是什么大伤,不过是扭个脚,坚强点自己就慢慢走回去了。实在是疼,那也是一边觉着不好意思,一边求助的,哪里像这人?
不说远的,就说于庆隆,那日打架也没少挨打,不也没喊过一声疼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