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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遥 第2节(1 / 2)

这次回到荣城来是和父母打过招呼的,父母不问他回来干什么,只问有钱吗?闻辽甩了张理财截图过去,他也不是二世祖到傻了吧唧的程度,大学毕业以后折腾的这些年,有赔有赚,积蓄总体来说还是稳步上涨的,不用家里再操心。

父母便说注意安全,常联系。还有一句是发在家庭群里几秒钟又迅速撤回了的,他妈想问问闻辽,最近是不是遇到什么事儿了?心情不好?还是怎么了?为什么突然回荣城?没等闻辽看见,赶紧点了撤回。

晚了。

闻辽看见了。

但他没回复,因为他自己也没想明白呢,要溯源的话,就要归结于他前段时间做的一个梦,他梦见回到了小时候,跟爸妈住在城西塑胶厂。

那是个老厂子了,周围一片是家属楼,父母都是厂子职工,他从小就在家属楼长大,上的也是附近的小学和初中,有几个一起撒尿和泥的小兄弟,好得穿一条裤子。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小屁孩的地方江湖之风刮得更猛,那时候也分帮派,分得简单,就是男生一帮,女生一帮,互相看不顺眼,互相抢地盘,院子里新铺了一大块平整砖地,立起了一圈健身器材,闻辽和兄弟们玩双杠比谁挂得久,女生们要拿那双杠柱子的两头撑皮筋儿,她们要跳皮筋儿。

闻辽站了出来仗义执言,可还没等他开口,对方领头的小姑娘就扬手一挥:“把他给我捆了!”

闻辽小时候个儿矮,初中才开始窜个子,小学课间操一般都站前三排。梦里的小个儿闻辽眼睁睁看着那散发着香味的彩色皮筋儿一圈圈将他捆起,领头小姑娘比他高,气势压迫人,她用手指一勾皮筋儿,再一松,啪一下子,他白白嫩嫩的小脖颈上就多一道红印子。

后来......没有后来了。

闻辽醒了。

这个梦让闻辽回忆起小时候的屈辱史,那时候他最怕家属院那群小丫头片子,从小爸妈就教育他,要保护女孩子,可他实在闹不明白这一群到底哪一个需要被保护,她们看上去非常强悍,动气手来那是真的一点不留情面,会把男生骑在地上揍。

醒来的闻辽,坐在距荣城两千多公里的城市里,坐在床边,坐在距离他的童年及青春期已遥遥十几年的深夜里,反复品味着这个梦,忽然心中升起一点惆怅来。

他不想为这种惆怅强行做什么注解,只认为是人过三十岁,岁月泥沙俱下,人心会变柔软,会想起从前,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一场梦把他带回荣城,那么醒来以后他就应当回荣城看看。这不是回望,他这样的人可从来不会回望,恰恰相反,他认为这是一种前进。

是冥冥之中被安排的,前进。

咖啡店雇人打理了,已经步入正轨,他的环保自行车、摄影、户外用品品牌、咖啡豆种植等等所有事业,虽然参差不齐千头万绪,但没有哪一个在当下令他头疼焦躁的,一切都挺平稳。既然如此,那么,回荣城看看?

行,回荣城看看,待一段儿。

不能白待,他可不是虚耗光阴的人,总得干点什么。

闻辽用鞋尖碾碾烟头,问中介:“现在什么店好开?有意思点的。”

中介回想自己干这行的几个年头,遇过不少有钱人,倒还是第一次碰着这种发瘟的,没主意就要租门市开店,张口闭口讨论的不是什么行当赚钱,而是,什么东西有意思。

中介说,哥,我还真不了解。

闻辽也没真指望他能提出什么建设性意见,闲聊而已,聊着聊着,讲到了他做的那个梦,闻辽问中介,你知不知道挺多年前,城西有个厂子......刚说到这中介就立马接话,我知道,你是说塑胶厂吧?早黄了。

闻辽说是,又问中介,咱俩看着年纪差不多啊,你也住城西?

中介说,不,哥,我老家什蒲的,你知道什蒲吗?就是市郊一个镇。

闻辽说知道,你们那板栗好吃......

俩人对了一通脉子,发现确实有不少共同语言,闻辽健谈,和什么年纪什么行业的人都能有一套话,都能以好兄弟相称。

他问人中介这一行好干不?感觉现在信息太过透明了,技术替代之下,佣金肯定萎缩,中介顿时眼睛一亮,觉得找到了知己,说可不是咋的,哥,现在这行真太难干了,不管是租赁还是买卖,再也没有前些年的市场了,搞得我现在都求神拜佛的,不瞒你说,我昨晚也做梦了,我早上醒来还上网查周公解梦了呢,我梦见......

话没说完,余光一瞥,呀的一声。

闻辽顺着中介小兄弟的目光,转头朝自己身后看去,也吓了一跳。

那家寿衣店门口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个人。

女人,年轻的女人,就站在那玻璃门遮住的半爿阴影里,面无表情却又直勾勾地看着他们。

中介先调整表情朝人挥挥手,然后小声告诉闻辽:“那个就是老板,也是房东......小姑娘干白活儿,厉害着呢。”

闻辽起身,想着自己也该打个招呼,可阳光太盛,亮看暗,不容易,他眯起眼睛才能堪堪看清那人的脸。

也就是这么一眼,怪异从心头起。

顶着一脑门儿问号再往前走一步,心里有什么东西突然就清晰了。

是了,是那个梦,幻化成了一根手指的形状,勾着皮筋儿,把他弹出了一阵波浪,清晰的波浪。

哦,张若瑶。

并非那个领头的,张若瑶在闻辽从小到大的记忆里可从来都不是领头的,她擅长的位置是军师,挑事儿对峙的时候,躲在最后头的那个就是她,不显山不漏水,但那道“把他捆起来,不用和他讲道理,反正他打不过我们,也不敢和我们动手”的主意,就是她出的。

闻辽觉得这样的人最可

恶,从小到大张若瑶在他心里留下的标签从来就没变过,话不多,但蔫儿坏,还娇气,永远高高在上。他和这样的张若瑶一起长大,上同一所幼儿园,小学,初中,中考时俩人考去了不同的高中,再后来,他搬离荣城,就断联系了。

从张若瑶持久盯着他的眼神里能够得知,她也认出他了,只是她的古怪反应令闻辽不解,这怎么也算老友重逢,从她眼里可瞧不出一丝儿高兴来。

不敏感的人,或是不了解张若瑶的人,可能根本捕捉不到这微妙的表情,但闻辽可以,他自认为在人际交往里尚算机敏,擅长察言观色,且不夸张地讲,小时候张若瑶一拧眉头,他能从她眉头的褶子形状判断出她又冒了什么对付他的鬼主意。

张若瑶的这一眼让闻辽迟疑了,踌躇了。此刻的他也还没意识到,就这么一眼,某些高低关系和强弱属性就再次被继承,被论定。

中介当然不知道两人的暗自交锋,扔了烟头,往裤子上蹭蹭手,三步并两步朝张若瑶走过去:“回来啦?你好你好......”

闻辽站在马路牙子上没动,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动,但他清楚看见张若瑶是怎么快走两步进了店,然后一个闪身,迅速把店门关上了的。

砰一声。

玻璃门合上,严丝合缝。寿衣店除了灯箱之外都隐进彻彻底底的暗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