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桑青筠不会说出来,只能顺着陛下的话往下说:“陛下是不满皇后娘娘借故提携尚宝林吗?”
谢言珩淡淡道:“朕册封尚氏为宝林,居承乾宫,便是因为皇后此言。”
“可她不该一而再再而三的利用此事,贪心不足。”
桑青筠小声说:“那陛下是在告诉嫔妾,嫔妾也不能贪心吗?”
“您总不是无缘无故告诉嫔妾这些。”
谢言珩看着她的眼睛,温声道:“你有什么贪心?”
桑青筠犹豫了一下,轻声说:“世人皆有贪心,嫔妾也不能免俗。”
“嫔妾从前想长长久久地陪在陛下身边,可如今也想陛下能长长久久地陪在嫔妾身边,想跟您有许多以后,想和熙熙一起在宫里无忧的生活,想不受欺凌,想堂堂正正。”
“可这些在宫里并非那么容易做到的,人心总是易变。”
她看着陛下,专注地说:“有时候为了达成目的,或许嫔妾也不得不做些什么。”
“到那个时候,若陛下一眼看透了,会不会也觉得嫔妾贪心?”
其实谢言珩今日并非借故敲打她。
宫中嫔妃虽多,可能让他愿意说几句心里话的人却只有她一个,今晚种种,不过是心有所感罢了。
早知道她心思剔透,不曾想还有这么多的千回百转。
谢言珩观桑青筠,初始内敛,越深入越丰富,就像看了一本好书,引人入胜。
他说:“先帝在时后宫美人无数,朕见惯后宫争宠,其中缘由和手段无非都是那些。”
“你心中所求也不外乎如是。”
“朕虽懒理后宫琐事,但凡算得上大事,朕心中多少有数,也算是一个赏罚分明的君主。”
“对你,朕总是愿意偏一偏心。”
桑青筠摇摇头:“陛下,嫔妾斗胆驳一驳您。”
“太后心计卓绝,后宫琐事并不能使您烦忧,所以您虽见惯后宫沉浮,却是站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身在局中和冷眼旁观是截然不同的两码事,个人的命运也不能总是依靠君主的垂怜。正如太后一般,难道她从入宫开始便什么都不做,一味等着先帝垂青吗?”
这话倒新鲜,谢言珩看着她专注地模样倏地笑了:“爱妃此言有理,倒是朕狭隘了。”
“若照你所说,将来若你半真半假的算计了什么,朕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桑青筠再次摇了摇头:“陛下可曾真心喜欢过什么人或物吗?”
谢言珩思索了一番:“朕三岁开蒙,七岁学国策,十岁入尚书房,夙兴夜寐,不敢怠惰。除此以外,对任何事都不曾十足废心。”
细数这二十余载岁月,最用心了解过的人除了太后便是眼前人,再无其他。
但他不会明着说出来,而是饶有兴致地看着她,看她还能说出什么新鲜话来:“除了国政以外,朕做许多事都全凭直觉,阿筠有何见解?”
桑青筠正色道:“嫔妾举个不恰当的例子,陛下不要怪嫔妾粗俗。”
“嫔妾幼时曾养过一只犬,聪慧可爱,忠心护主,嫔妾便时常哄着它玩,偷偷给它塞许多好吃的。但即使如此,它也会偷奸耍滑,埋藏家中食物,装傻充愣,做出许多可笑之事。这些事情在嫔妾眼里都一眼可透,甚至有一年过年,它嘴馋,还偷偷叼走了家中新买的烧鸡。”
“可嫔妾喜欢它,只觉得它的小心思和小动作都十分可爱,哪怕那只烧鸡嫔妾最后一口都没吃上,家中一时也买不到第二只,可嫔妾依旧觉得,它能有什么错?”
“不过是天性使然,贪吃贪嘴罢了,在嫔妾心里,它始终是嫔妾的家人。”
桑青筠看着陛下,一字一句地说:“所以嫔妾觉得,喜欢不是一味给它自以为好的东西。”
“是明知对方有错,哪怕一眼就能看透对方的小心思,却能明白她为何如此,依然愿意包容和体谅。”
第69章
这些说辞都是谢言珩之前从未听过的,当真新鲜的很。但细细想来,却实在是很有道理。
唯有无情无义才会公允对待,只论对错。若当真喜爱什么,也不该拿自己的条条框框拘束了她,总该理解。
他自小便被教导着如何做一个好的皇子,被立为太子后又被教导着如何做一个好的储君,而后是登基为帝,经营王朝,几乎所有的心思都花在了治理国家上。连后宫也是交由皇后她们管着,只论平衡,从未思考过男女之情。
或许从前是没有闲暇,也或许是无人激起他的兴致。
总之如今听到这样一番话,身边有这样一个人,都让谢言珩觉得,她很好,但总能比想象中更好,给了他一个又一个惊喜。
自从那晚彻底拥有了她,只要她在,就连枯燥辛劳的皇宫生活都能多几分期待。
他曾经想不明白如父皇那般人怎会在拥有三宫六院后还会对母后倾心,定是因为母后比旁人都要优秀,都要入眼,是母后一步步站到了父皇身边去。
可有了桑青筠今日一番话,他才隐约有些明悟,她们本身优秀足够吸引人眼球,可更难得的是感情。
父皇喜爱母后,而他喜爱桑青筠。
谢言珩朝她招手,将她抱入怀中,清冷的嗓音落在桑青筠耳边,酥酥痒痒的,却带着笑:“阿筠说得很好,朕受教了。”
桑青筠本都做好了这一番说辞不被接纳的准备,谁曾想陛下倒是很坦然的样子,就连神色都比刚刚入账时看起来要好。
人常说伴君如伴虎,可陛下在她跟前却时常好说话的令她不解。
但不管怎么样,陛下听得进去便是好事,若他对自己也有些喜爱的话,那将来若再发生什么大事,希望他能记得今日自己说的话,对她也包容几分。
深宫之中,性命沉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