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人只剩一个,立在角落。烛火不再摇曳——祠堂大门被关上了。
隋和光腿已经跪麻,现在起来也无济于事。隋翊走近时,他嗅到淡淡的血气。
隋翊说:“军中有变,我明日出城。”
隋和光:“谁伤了你?”
宁城还有谁敢伤隋翊?
隋翊本想耸肩,扯到伤口,他嘶了声,答非所问:“世道太乱,生生死死,谁也没法预料的。”烛火不再摇曳,凝在他眼下,如同一道黯淡泪痕,又像刀锋寒芒。他重复:“我要走了,可能不再回来。”
隋和光明显一怔。
他对隋翊本人没甚仇恨,想下手也只是因为隋翊挡了路。
于是隋和光祝福:“一路顺风。”
隋翊:“……”
隋翊抬手,仆从捧一对烛、两杯酒过来。火苗在铜烛台里诡谲跳动,又在隋翊眼中溅开。他戏道:龙凤烛,合卺酒。
见隋和光眼神不对,隋翊斜倚在紫檀案边,说放心,不要您跟我拜天地。
他指尖晃动,勾着一枚羊脂玉佩,边缘有裂口。
“这是娘留给我的,就是你的前辈,二姨娘。”隋翊卸下一切轻慢,道。
“她出事前几天,忽然说……这玉佩留给我,做聘礼。后来我总觉得,她其实早知道会死,怕看不到我成家。”隋翊说,“可能也怕我被撵出府,饿死了。”
隋和光緩緩抬眼,看向隋翊,确切讲是那塊玉佩——是真的。
白勺棠的遗物。
也是他送过她的,唯一的东西。
以读者身份,请报社轉交给她。当时白勺棠发表文章太慢,隋和光以为她受生计所累,随信附了玉佩,直言可以典当。玉佩上有一道裂纹。
将近十二年了。
隋翊拿到了玉佩,还在隋和光面前刻意提到那段往事,他到底想做什么?
隋翊走到供案边,定格在某处,他莞尔一笑,踱步回隋和光身侧,说:“看那边,有塊空牌位。”語气神秘、轻快,孩子恶作剧一样——“那是我娘的。”
“我爹当年说,她不配碰祖祠门槛,我不服气,做好后磨去了字,放进祠堂里。”隋翊话头一轉,低低道:“我要走了,不定能活着回来……您就当行善事,给我留个念想吧。”
“在我娘面前,收了这件信物。”
隋和光挡开递来的玉佩。
“四少客气了,我不习惯戴这些。”
极低极轻的叹息。来自隋翊。
顷刻间隋和光心生不祥。晚了。
碎玉清响混着脑中驚雷炸开,一地残片被隋翊碾过,爆发出骨裂般瘆人的响,俯視隋和光冷白的脸,隋翊勾出一个残忍的笑。
“您不要她,那就摔了吧。”
祠堂内寂静无声。
隋翊另一只手多出把小刀,划开他手指,尖端的血在酒杯搅几转,他把杯子倾倒。
酒液淌地,他跪下,说:天地见证,祖宗在上,鬼神有灵,叫母亲勺棠保佑——我与他,心意相通、生死相随!
隋翊弯腰低头,作势要叩向满地碎玉!
一只手緊扯住他领口,力度重得让人窒息。
隋和光问:“玩够了吗。”尾音不复淡漠,再难压住戾气,他想必是真急了,连称呼也没带。
隋翊终于从那张脸上捕捉到想要的东西,他应该是赢了,他以为自己会兴奋,会笑,可是没有。
原来你也会怒。
你也还记得她。
你愛她?
你怎么敢装出多爱她?
最初的尖锐的痛快后,他说不清楚自己到底是什么心情。为掩饰,他扯出个扭曲的笑,他想说更多诛心的话,比如“娘看着呢”,可动唇,没有声音。
只有风声。
……哪来的风声?
大门緊闭。两人同时意识到什么,往另一方向看去——那是祠堂唯一的风口。
有人来过。
逃的很慌张,连窗都忘了合上。
隋翊追出去,再回祠堂时,说:“人跑了。”
隋和光盘坐蒲团,闭目养神,再不见方才戾气,破绽都被他藏好了。隋翊心里凉颼颼一笑,手抬起来,又在掐住人下巴前一秒,顿住。
隋和光耳垂处一凉,他烦不胜烦撩开眼皮。玉佩的系绳压在隋翊掌中,底端玉佩摇荡,他居高临下,語气中有宠溺:“气性好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