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被放在床上,无数藤蔓就沿着床脚爬上,眨眼叶霁就再次陷落在藤网中。
李沉璧站在床头,长睫在他脸上投下一片阴影,低下视线注视叶霁时,更显得一双美丽凤目漆黑如潭。
他把衣服一件件解开,丢在地上。叶霁暗自握紧了手掌,却突然愣住。
李沉璧脱去最内层的亵衣,雪白的臂膀就映入叶霁眼帘。
只见墨发掩映下,青色的咒纹从心口生发,花瓣一样覆盖了他整片胸膛,隐隐蔓延到下巴,散发着强烈的不详气息。
叶霁脑中嗡鸣一声,身躯一弹立即就要坐起。却被藤蔓紧勒住,挣扎着喝斥道:“赶紧松开!”
李沉璧唇角似乎上扬了一下,旋即又显出茫然可怜。藤蔓窸窣散去,叶霁立即起身凑近,被李沉璧一把扯入怀中。
“师兄,我很疼,一直很不舒服。”李沉璧微微发颤,“我不知道这咒痕是从哪儿来的,我压制不住它时,好像全身都要焚烧起来。我该怎么办?我会不会死?”
叶霁的指尖掐在掌心,几乎渗出血:“怪不得我之前没看见这些咒痕,原来是你一直在压制。你现在觉得如何,是否会影响你神志和行动?”
李沉璧道:“我心里平静高兴时,就会好一些,它对我没什么影响。可我一旦心情动摇,这些咒痕就会反噬上来,我怕有一天会被它彻底……师兄,我快要压不住了。”
他靠在叶霁肩上,犹如淋雨小兽般茫然惊惶,喃喃:“师兄帮我,别离开我。”
叶霁将手覆盖在他心口。魂流归墟符的咒痕犹如暗河横流,在手底缓缓流动。
李沉璧握紧了他冰凉的指尖,眼里闪动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冀。
终于,等来了叶霁沉沉开口。
“这个咒非同小可,我也见所未见。不如回长风山,兴许紫云真人能看出什么门道。”
李沉璧释然一笑,点头如拨浪鼓:“好,我们明天就走。”声音含着哽咽。
“我的意思是,”叶霁抬起眼,与他对视,“沉璧,你得自己回长风山了。”
仿佛被一盆冰水扣在头顶,李沉璧踉跄了一下,只觉得从身到心都冷透了:“哪怕我这样,你也要离开我?!”
他从未觉得叶霁如此决绝,不可撼动。
他像是面对着一面无法翻越的墙,一条无法跨过的河,无法搬动的山。
他的所有手段,哭也好闹也好装可怜也好发疯也好吃醋也好,在叶霁面前全都无济于事。
李沉璧突然恐惧地意识到,多年来师兄对他的偏爱与纵容,原谅他数不清的每一件过错,不过是在容许他,是在让着他哄着他而已!
李沉璧苦苦维持的温顺可怜,终于在一次又一次的重击下土崩瓦解。
在叶霁看来,李沉璧脸上刹那出现的目眦尽裂,就像是恶鬼一把扯去了画皮,露出了底下的修罗本相。
李沉璧几乎是在怒吼:“师兄当真不知道是谁对我下咒么?!他夺舍钟燕星那时,就恨不得对我杀之后快!我不信师兄不知道他要杀我,你还说过……会拼死保护我……”
“我不要师兄拼死,可也不能容忍你负心到这个地步!如果我现在就死了,师兄会为我掉一滴泪么?!”
声声诘责在耳,叶霁在那一刻仿佛失去了力气,被李沉璧狠狠抱着摔跌在床上。
李沉璧被滔天的绝望与怒火烧成了灰,盯着叶霁脆弱纤长的脖颈,又吓了一跳地飞快地移开视线。
他难以置信地想——我这是在恨他么?
李沉璧这辈子从未尝过如此深重激烈的恨,几乎和对叶霁的爱平分秋色。
他突然想起了和叶霁的初见。
他想起很多年前的那个白衣胜雪的少年郎,在云杉林的日光碎影里,撞入了他的眼中。
似乎是怕吓着他,少年将长剑回鞘,收在身后,两手空空地冲他露出了一个温暖干净的微笑。
少年的双眼甚至比他的笑容还要清澈,恍如没看见孩童身下堆成血肉小山的兽尸。他涓涓溪水般的清亮嗓音,流入了李沉璧的耳朵:“爬那么高,你不怕摔?下来吧,我接着你。”
他是李沉璧这辈子见到的除母亲外的第一个人。
他或许是个骗子、是个歹人,又或许是妖物勾勒的一张美丽画皮,正算计着怎么把他骗入腹中。
李沉璧成日面对的是性猛庞大、磨牙吮血的妖兽,身量纤长的少年看上去太洁白、太柔软,像是天边飘来的一片云絮,完全承受不住他的重量,只要一扑就会流散不见。
——那就把他扑散,染脏。
怀着这样的心思,李沉璧从兽尸山上纵身一跃。
他像是一片未凿开的混沌,从血海地狱中脱身,怀着隐秘的恶意与向往,扑向了洁白无瑕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