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之间,他拥有了一把杀过人的匕首、一整个商队的钱财,一个与大漠截然不同的繁华世界正等待着他。
孩童举起滴血的匕首,刀口舔血后,喃喃:“……这才是真正的自由自在。”
他仰起头,真诚地看向叶霁:“你说是不是呢?”
那张沾血的小脸,五官同时有着纪饮霜和李沉璧的影子。叶霁蹲下身,与孩子视线齐平,从他手里一点点剥出了那把带血的匕首,丢在地上。
叶霁道:“师叔不能一错再错了。”
孩童不解地偏头问道:“我哪里有错?”他神情既冷淡,又不屑,似乎还要辩解,却忽然双眼微微睁大,只因看到叶霁长睫扑簌一抖,竟是落下泪来。
一刹那间,周围的万事万物都消失了。
“哭什么?”纪饮霜盯着他双眼,沙哑缓慢地道,“小霁,你是为我哭了么?”
叶霁点头承认:“我是为了师叔而哭。”
纪饮霜有点愣神,双手捧住了他两只手掌,取暖似的揉搓着,宛如对自己身上的温度毫不知情。
“小霁,你想不想知道我爹的下场?”
叶霁轻声道:“我已经知道了。”
见纪饮霜眉心蹙起,叶霁道:“去玄天山之前,我借助灵海识桥,看到了师父的一些记忆。”
纪饮霜什么也没说,手却握得更重,叶霁只觉骨骼都要被他捏碎。
“他们两个,都是蠢货。”纪饮霜冷冷道。
叶霁愣了一下,才意识过来他是在说父母,皱了皱眉。
他这个细微表情,却被纪饮霜捕捉。
纪饮霜的手指狠狠按戳在他眉心,不许他皱起眉头:“我说错了么?他们两个人,一个想做随心所欲的侠客,另一个做梦有朝一日大权在握,再也不必受制于人。幻想一辈子自由自在,却沦落得直到死,都不知道对方下场的地步,还在为另一个人拼尽最后一口气,可笑至极!”
叶霁争辩道:“他们一辈子敢想敢做,为了最好的结果尽力而为。我敬重这样的人。”
“这又是谁教你的道理?”纪饮霜眼中幽光闪烁,“林述尘么?你若一直跟着我,就不会犯这样的蠢心!”
“尽力而为,却下场凄惨,这简直是天底下最招笑的事情,你居然说可敬?”纪饮霜的手放在他面颊上,似乎要用力去掐,终于只是抚了抚,“为了修仙界,你倒是尽力而为,却听不到半句感激,自己落得剑折人伤,好聪明么?”
叶霁定睛与他对视:“冷前辈为漂星楼忍辱卖命,是为了妻儿的平安,纪前辈舍命挡敌,是为了幼子能活着远走高飞。至于我——”
他垂眸轻声道:“我不知道自己这事办得是否聪明,但玄天山众人得以活命,修仙界不会再有傀儡之祸,至少不亏。甚至,很值得。”
纪饮霜冷笑不止,双眸犹如深水,波涛暗涌。
叶霁一把攥紧了他的手。在纪饮霜眸光闪烁,含着丝缕期待的注视中,把那只手从自己脸上慢慢拿了下来。
纪饮霜竟容许他推开自己,垂下手,握拳在身侧,看不出什么神色变化:“我曾经对你说过,你从此跟着我,想要什么,我便给你什么,只要你听话。”
叶霁好一会才道:“我记得师叔这句话。”
“关山境难道不好?”纪饮霜道,“你想要什么,想干什么,只管与我开口。”
叶霁摇头,苦笑:“我真正想要做什么,师叔大约不会答应。”
纪饮霜面上寒色一动,咬了咬牙似要诘问,却没有宣之于口。
“很好。那你就不要说出来,惹我生气。”纪饮霜转过身,丢下冷冷一句话。
两人之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纪饮霜似是心绪极难平静,又似忌惮着什么,始终不去看他。万物都消失无踪迹,只有一片阔远如水的黑暗笼罩着他们。
“师叔,”叶霁再一次说道,“我看过了师父的记忆。”
纪饮霜的声音像石头落地,冷硬平淡:“看过了,又如何?”
叶霁有无数的话想说,千言万语,竟不知从何开头,看着纪饮霜无风自动的垂地长发,忽然心念一刺:“师叔……”
纪饮霜微微侧过脸。
“你是因为恨师父,为了报复他,才这样对我么?”
听到这句话,纪饮霜倏地转过身来。双目盛着滔天的怒火,化作一把滚烫利刃,几欲将他捅穿。
叶霁下意识后撤一步,却踩进了一道深渊,向下一坠。纪饮霜已如鬼魅般扑了过来。
在这诡异的跌落中,叶霁的双肩被他死死抓住,惊心动魄地与那双黑暗中亮似雪刃的眼睛对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