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饮霜道:“我猜,你还要说个‘但是’。”
“你曾经告诉我,那地宫中有三千名义士傀儡。”
林述尘走近一步,深深凝视他的双目,轻声道:“你也一起付之一炬了么?三千具尸骨被焚毁,为何地宫中没有一丝骨灰余迹?”
纪饮霜神情一僵,随即恢复如常。
他忽然伸出手,抓住了林述尘胸前衣襟,扯到自己面前,两人几乎是面贴面说话。
“我也有话要问你。”纪饮霜的声音幽幽冷冷,毫无一丝温度,“我前脚去办事,山门后脚就派人监视,这究竟是你的意思,还是师父他老人家的态度?”
林述尘错开了目光。
“……我就知道。”纪饮霜慢慢道,“你,还有师父,你们才是一体的。从我来长风山的那一天起,他的心里,从来没有接纳过我。你才是他最信任的好徒弟、接班人。”
“那你呢,饮霜?”林述尘被他凶狠地桎梏着,却不挣脱,反而握住了他紧抓自己衣领的那只手,“这么多年,你有没有接纳过师父的教诲,听过我的劝告?”
林述尘的嗓音,变得沙哑起来:“饮霜,这些年你做了什么,我并非毫无察觉。可你太聪明,我实在看不透你,也抓不住证据……我只希望你不要做违背道义之事,对得起长风弟子持正守心之名。”
他的语气恳切至极,握着他的手也越来越紧。
最后,还是纪饮霜主动抽出了被他捏红的手,别过脸,哂道:“我可没想闹出什么滔天大祸,你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做什么。”他不看林述尘,神情却柔和了下来。
叶霁再也无法听下去,也再也无法在心里为师叔辩驳。
当年师叔去雨光山,正是转移那原本在漂星楼地宫中的三千傀儡。
彼时漂星楼刚刚覆灭,唐渺在大火中逃出生天,星玉短剑极有可能被他趁乱带走。
难道在那时,师叔就已经与唐渺同谋?
叶霁心如刀割,无声喃喃:“师叔,你清楚与漂星楼结谋只会被利用,所以才促使其灭亡,你好来掌控一切么?可你若是用冷家血脉掌控傀儡,这过程稍有不慎就会爆体而亡,依旧步了那些冷家人的后尘,我不信你不明白。凡人难用神术……这明明是你自己说的。”
林漱尘看不透纪饮霜,就连叶霁与他朝夕相处,颇受对方喜爱青眼,也未能完全了解这个人。
他分明野心勃勃,漠视他人性命,却又会看到林述尘的好,会在乎师父的偏爱,会在一个不是徒弟的孩子身上倾注关心。
他究竟是多情,还是无情?
叶霁坐了下来,仰起头,怔怔地看着这座他无比熟悉的长风山。
他想撩起脚边溪水,像少年时练功累了那样痛快地洗把脸,捞了半天却什么也没碰到,不由哑然失笑。
他俯身向溪水,想看看这世界是否有自己的倒影,却看到了一片熟悉的灿烂星辰。
叶霁猛然抬头。
头顶之上,星海犹如群珠,硕大欲坠,绚烂如银,原来已是在策燕岛了。
纪饮霜抱着少年时的叶霁,坐在一条宽宽长长的水流旁。
他们在的地方,头上一条银河,脚下亦有一条银河,堪比仙境。只可惜少年正值昏迷,无法睁眼欣赏这份绝景
两人像是刚经历了一场大战,满身血污,与这美景格格不入。
叶霁想起来了,那是长风山与玉山宫联袂在策燕岛除妖的日子。
在回程的前一日,众人在陨星崖上被尸兽围攻,宁知白坠崖身亡,自己也不知何故突然昏厥。
据宁知夜所说,那时是师叔打晕了他后,强行将他带离了悬崖,看来这话并非虚假。
既然这话是真,那宁知夜对于师叔杀了知白的指控,是否也……
纪饮霜脱了外袍,盖在少年的身上,将他放在自己腿间。
“这样难过,真没出息。”纪饮霜蜷起手指,轻轻扫过那双梦中也紧皱的眉头,“宁家那小白脸有什么好,让你惦记成这样。”
他又冷笑一声:“还好他死了,干干净净,一了百了。”
他低下头,在少年的额发上亲了亲。片刻后,竟移向嘴唇——
叶霁脑中轰然一声震响,眼前飞星乱摇,刹那之间,分不清是梦是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