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述尘望着月色树影里的一道黑影,声音又温又慢,似乎怕惊扰了什么:“你招惹了铁心帮,今生恐怕就要在逃亡中度过了。倘若你被他们那位帮主抓住……”
树影里那人干脆地道:“那就算他倒霉。”
林述尘皱起了眉头。
懒洋洋躺在树杈间的纪饮霜,衣裳碎布条似的挂在身上,赤裸着胸膛,神情却满不在乎。
纪饮霜扬起眉毛道:“他不来惹我也就罢了,竟敢对我耀武扬威,真是自作自受!只废他一只眼睛,我已是手下留情啦。”
林述尘道:“铁心罗刹虽然蛮横,但也在本地做过不少好事,并不算是个很坏的人。”
纪饮霜道:“他让手下天罗地网地抓我,算什么好人?”
林述尘叹了口气:“那是因为你打瞎了他的眼睛。”
纪饮霜不仅不惭愧,反而露出得色:“好教所有人知道,招惹我的人不会好过的!”
说完,他抬起眼睛,去看林述尘的表情,想听听这个一本正经的仙门骄子,会说出什么话来。
林述尘停顿了一会,轻轻地问:“你过去常被人欺负么?”
纪饮霜一愣,嘴角习惯先扯起嘲笑的弧度,却并没有笑出来。
过了一会,他才冷笑道:“我说过了,招惹我的人总不会好过的,谁会希望自己不好过,谁又敢来招惹我!下次若再遇见那狗屁罗刹,我就让他——”
纪饮霜从树上倒垂下身体,抱着胳膊,笑嘻嘻和林述尘对视:“就让他当街发失心疯,脱裤自宫。他那样要面子的人,保管醒来后羞得投河自尽。怎么样?”
林述尘只当他又生了鬼点子,深吸一口气:“你别胡闹了。”
“好,我不胡闹。”纪饮霜道,“你跟了我一路,想做什么?”
林述尘忽然有几分窘迫:“我……”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谁。”纪饮霜目光冷冷一闪,“你可不要对我打坏主意,否则我也不会客气的。”
“别误会,”林述尘顶着他冷冷睨视里,上前一步,“我是想问你,愿不愿意去仙门修炼?”
纪饮霜愣住了。
片刻后,他摸着下巴:“长风山的名气可大得很,你又是首徒,千万人仰视。要是我将来比你还厉害,是不是就能当掌门了?”
林述尘本来想说,当掌门还要德才兼备,让众人信服才行。
可徐徐的春风里,纪饮霜的双目张扬而清澈,林述尘仿佛被什么所触动,缓缓点了点头。
“好!”纪饮霜从树杈间探下身,凑近林述尘,对他露出了一个十分满意的笑容,“那我就去。将来若我变得比你更强,你可要说话算话啊。”
树上树下,两人的身影与月色交融,有那么一刻,犹如挚友般亲密。
叶霁默默看着这少年初见的情景,感慨万千,不忍去靠近触碰。
他记忆里的师父与师叔,似乎永远都是冰炭不同炉,从未这样温馨美好。
他还想再多看一眼,可下一刻,这副情景就融化在了万千涟漪中。
忽然间,叶霁感到手掌传来一阵刺痛,低头去看,却是完好无损。
再抬起头,眼前的场景让他的心狠狠一沉。
眼前还是那个少年林述尘,却不是白衣翩翩的整洁模样。
林述尘被绑住双手,狼狈地丢在一座漆黑的铁塔边。周围一片山谷,屋宇连片,时不时有人举着火符巡逻经过,看规模似乎是个宗门。
一个老者蹲在林述尘面前,正用一把铁锥在他掌心刺画咒纹,将他双掌割得鲜血淋漓。他身姿佝偻,头发苍白,竟是酒楼里一招挑飞了铁心罗刹的羽衣居士。
血刑加身,林述尘却始终没有发出一声痛呼。
叶霁心如刀绞地想握住师父那鲜血淋漓的手掌,却是虚虚穿过,徒劳无功。
羽衣居士一边刻咒纹,一边嘿声冷笑:“林述尘,你追踪了我半个月,有没有想过今日落在我手上?”
不见对方应答,他便自顾自说下去:“堂堂长风掌门周淅,绝想不到他的爱徒,会被我废了握剑的根基。这咒一旦功成,你这双手就会在三年内慢慢变成木偶,起初只是偶尔颤抖,后来就会软弱无力,到最后,你就连一片叶子也捏不起来,天下神医也治不好你啦。嘿嘿,看着自己从最有前途的剑仙,一点点变成一无是处的废人,这岂不是对你、对你师父最大的羞辱?”
林述尘的脸惨白得无一丝血色,尽管如此,他的声音也只是比以往更轻、更慢了一些:“我纵然无法举剑杀你,天下有得是杀你之人。”
羽衣居士没来由打了个寒噤,恶狠狠瞪着这虚弱却不屈的少年。
似乎是为掩盖那颤栗,他仰起头“嗬嗬”地大笑起来。
他这一笑,许久都没有停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