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正如李沉璧所说,他们既无欲望也无野心,舍弃这天下无敌的神术,也不太可惜。
两人都不再说话,心却仿佛更加贴近。
李沉璧加快了步子,几个倏忽纵腾,就到了那座荒凉的屋宇前。绕过几堆乱石,竟是一座树藤攀附的小山神观。
两扇木头大门早已腐烂,斜挂在门框上,光线穿门,照出中央一座灰扑扑的神像,显然断绝烟火许久了。
李沉璧走进门内,运起一股风,拂走了团座上的灰尘,将叶霁轻轻放下,跪下来卷起他沾血的裤腿。
“一点擦伤,不要紧。”叶霁道。
李沉璧却摇摇头,翻出干净的纱布,清理伤口后小心地裹缠好。
叶霁由得他去,仰头端详起中央的神像。
这座神像,也不知是什么石料雕成,虽然落满灰尘,光线照射处却隐泛出青绿玉石色泽。观其面貌,依稀是位女神,一手拈花,一手翻掌向上托承,似乎要递给信徒什么。
见他端详得认真,李沉璧转了一圈,从香案下捡起一块翻倒的神牌,擦拭掉厚厚的积灰:“师兄,世上有'草花娘娘'这尊神仙么?”
叶霁眼前一亮:“原来是草花娘娘。”接过神牌看了看,点了点头,“没想到在东洲也有人供奉。”
“原本是哪里人在供奉她?”李沉璧坐在他让出来的团座一侧,问道。
叶霁道:“草花娘娘是西峡洲雨光山的山神,那一带的人很信奉她,因她能让善男信女孕育子嗣,十分灵验,还有人不远万里去祭拜的。但后来香火寥落了,西峡洲又远,你没听说过也不奇怪。我也是听——听别人说起才知道。”
他语气迟钝了一下,十分不自然,李沉璧的眉心敏锐地一跳:“哦,‘别人’是谁?”
这样的风物见闻,叶霁过去听纪饮霜说过不少。
或许是为了让叶霁少听林述尘说话,少受这位讨人厌的师兄影响,纪饮霜热衷抓住一切机会和他相处,即使在外游历办事,也要孜孜不倦地写信给他,内容嬉笑怒骂,夹评夹叙。叶霁正是从那些‘纪饮霜式’的强烈言辞议论里,了解了不少各地风土人情。
“这位草花娘娘本名曹婳,是一位在雨光山修炼的神女。”
纪饮霜这个名字,是不好在李沉璧面前无端提起的,叶霁轻咳一声,岔开话头:“据说她能用神力‘播种’进妇女肚中,就像播撒野花野草的种子一样容易。后来受她恩泽得到子嗣的人多了,人们在雨光山修建了一座神观供奉她,观名“闲花野草”。”
叶霁一边不紧不慢说来,一边调息休养。他们一连解决了六名傀儡高手,体力耗费不少,正好借着闲谈恢复。
李沉璧示意他与自己双掌相搭,温润灵流便涓涓渡了过去,偏头笑道:“真有那么灵验么?岂不是比送子观音还厉害?”
“闲花野草观,听起来有些荒唐随意,寓意却很好。据说从草花娘娘那里求来的孩子,就像山里随处可见的花草,既好养活,又生机勃勃。”见难得他有兴趣,叶霁便多解释了几句,“至于是真是假,我也没有亲历亲见。”
李沉璧揉捏他逐渐回温的手掌,低声说道:“这些庙观里的神仙,大多半灵不灵。以前不也有不少人供奉我母亲,她哪里顾得过来,她连自己都……”说到这里,忽然不做声。
叶霁疼怜地握住他手指,温声转移话题:“关于这位草花娘娘,还有更玄的事。闲花野草观香火盛极一时,据说将血滴进神像拈花的左手,就能在神像的右手掌里得到一粒草籽,吞下即可怀孕。但这些年不知为何香火寥落了,大约是山灵埋没,不再灵验了吧。”
他说完,本以为李沉璧会嗤之以鼻,认为草花娘娘若是灵验,哪会断了香火,果然还是以讹传讹云云。
但李沉璧却一言未发,定定看着落满灰尘的神像,目光又黑又深,不知在想些什么。
叶霁起身移开案桌,靠近神像。
看到神像拈花的左掌时,叶霁目光一凝,运起灵风横扫过去,将神像身上的蛛网积灰扫了个一干二净。
“咳咳……”浮灰四舞,叶霁顾不得掩住口鼻,就去查看神像全貌。
清理了经年厚灰,神像原本的颜色终于完全显露出来,通体青绿,色泽如玉。
但一双手掌却不同,摊开的右手颜色发黑,而拈花的左手更是墨如黑炭。
见李沉璧也在盯那双手,叶霁问道:“沉璧,依你来看,双手的石料是否不同?”
“是同一种,只是不知怎么变了色。”李沉璧道,“师兄不是说,人们会在草花娘娘手上滴血求子?”
“那也应该有陈年血迹才对。”叶霁抚摸着雕像,冷冰冰十分滑凉,“可这上面除了灰,什么也没有。”
色泽青绿,饮血变色的石料——莫非这座神像是星玉石雕成的?
叶霁打了个寒噤,忽然抽手,脸色骤变。
“师兄?”李沉璧关切地看向他,叶霁已经飞快抽出佩剑,往自己手掌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