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沉璧从背后抱着他,想环紧他的腰却又怕触及伤口,抬起的手犹豫再三,握在他的双腕上。
叶霁没有注意到他这些小动作。
因为这周围的景象,实在是太不平凡了。
他四望一番,愕然道:“这里是——”
他们坐在一座小石亭里,花木葱茏。身旁挂着一条飞瀑,水帘溅起的琼珠碎玉,甚至飞落到了他们的脸颊上。
李沉璧似真非真地道:“我们在长风山呀。”
这里确实是长风山的一隅,叶霁对自家门派有几块石头、几棵树都能如数家珍,不可能认错。
“这怎么可能……”叶霁震惊不已。
他记得晕过去前,两人还在陨星谷的地缝中。李沉璧就算再有本事,也不可能带着重伤的他,在一朝一夕之间,跨越千里万里。
除非他整整晕了一个月。
叶霁是真怕自己晕了一个月,那与废人也没什么区别了,连声问:“我躺了多久?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李沉壁浅浅一笑,却不说话。叶霁发现他眼下暗淡乌青,染着一抹罕见的深深憔悴。
叶霁又低下头,身上的血迹不见踪迹,长发也被梳理得滑如绸缎。
李沉璧给他套了件轻软宽大的干净长袍,盖住了数不清的伤口。至于那些伤口,上药后,被细心地缠上了白纱。
见叶霁一边倒吸冷气,一边还要动动胳膊动动腿,要数清自己究竟断了几条骨头似的,李沉璧看不下去,轻轻按住他:“先前在船上程霏师姐给的灵药,幸好剩下了不少,我涂上去了。师兄不要再乱动了。”
静静躺了一会,叶霁忽然道:“哪怕不依托现世的景象,你也能凭空造境么?”
李沉璧梳弄他长发的手指一顿。
叶霁喟叹:“我原本以为,你只能造出与周围景像一模一样的的平行之界,最多那个平行界能够随你心意,稍作变化而已。没想到你身在策燕岛,却能造出一个几千里外的长风山。真是叹为观止。”
李沉璧被他夸得有些高兴,又有些忐忑:“师兄看出来了?”
“嗯,凭声音。”
叶霁凝神听了片刻,解释道:“境中虽然景象是一样的,声音却不像。记得你小时候,我带你打坐练心么?我曾教过你,要做到心怀万物,那么就连纤毫之物都要有所察觉,天地间有多少种声音,也要听得一清二楚。”
他露出一点怀念神色:“你学东西总是三心二意,我的话你一定不记得了吧?现在我只听见了瀑布流水和风声,还有呢?在现世之中,还会有山间虫鸟,树叶摩挲,果实落地——”
李沉璧听他说话声音清润,思路明晰,一颗悬着的心稍微轻松。
但他又如何不知,师兄主动闲谈,故意作出轻松平常的样子,其实还是怕暴露出脆弱之态,令他伤心担忧。
叶霁没说完,就低头咳嗽了起来。李沉璧连忙握紧他双腕,向他输送温缓的灵力。
他的动作自然极了,简直是下意识之举。叶霁便猜到,自己眼下精力还算充沛,多半是李沉璧在他昏迷的时辰里,一时不歇地输送灵力的缘故。
“沉璧,这么多灵力对我没用。”叶霁轻轻挣脱,“你也要想想自己,身体不要了么?”
他自爆灵体之后,一身经脉都碎了,根本无法将他人灵力化为己用,泥牛入海而已。
对于失去修为这件事,叶霁在经历了重重梦魇后,反而觉得没什么了———他忍受过更苦的事。
至于修为,没了就再修炼,终有一天会回来的,哪怕那一天很远。
“……想想自己?”
李沉璧的肩膀发抖,控诉:“我现在只能想师兄,我都快被吓疯了。”
不用回头,叶霁也能想象这孩子此时的表情。他知道李沉璧是受不得吓的,娇气得很,这一次目睹了这样惨烈的事,只怕眼泪都要流干了。
李沉璧将脸颊贴在他脖颈里,鼻中轻轻抽气,叶霁的心便软成一池春水,尽数向他流去:“好,那你就只想着我吧。”
两人又依偎着坐了一会,叶霁目送走了亭外好几只飞鸟,忽道:“你就什么都不问我?”
李沉璧慢慢摇头:“师兄不是也什么都没问我?”
“诗文上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叶霁有些感慨,“沉璧,我像有三年没见到你了。”
李沉璧一片荒芜的心,长出了一片绒绒的新草:“我也好想师兄。我在山谷里一直找你,就像找了三十年一样久。”
叶霁有些好笑,又有些心酸:“说说而已,你怎么比我还夸张?”
李沉璧委屈道:“因为我更爱师兄,师兄却不那么爱我。”低下头,闷闷地说道,“三十年又算什么。我觉得像煎熬了三百年,三千年,三……”
叶霁忍疼翻身,趁他掉眼泪前,将他嘴捂上:“沉璧听话,别哭了。你是怎么找到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