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之沅刚受伤那会儿还清醒着,不知是失血过多还是打了一架太累,自从包好了推进病房就开始睡觉,陆聿怀坐在一边盯了他一会儿,病房里太安静,只有监护器持续发出枯燥单调的声音,时间一长,陆聿怀眨眼的频率越来越慢,没一会儿,他的头往床上一砸,睡着了。
最近只要陆聿怀睡觉就做梦,一方面他对年轻的江之沅很感兴趣,另一方面做梦又会引起头疼,导致他睡眠质量极差,想睡不敢睡,睡也睡不好,时时刻刻都打着哈欠。
就那么几秒的功夫,陆聿怀再次睁开眼,眼前又是金光流泻的宫殿,朱红的廊柱上盘绕着飞龙,大殿内百官肃立,齐声高贺,而他穿着红色龙袍,端坐于九层高台之上,脸上是喜悦而陌生的笑容。
陆聿怀跌跌撞撞地走进寝殿,浓重的酒气中,满眼的红色灼人,红烛摇曳,映照出帐幔上栩栩如生的龙凤呈祥,床榻上,一道身影端坐着,大红的凤袍,裙摆上绣着簇簇牡丹,头上流苏轻垂遮住了脸。
陆聿怀借着醉意,摇晃着走近,一把掀开了那沉重的盖头,一张姣好的面容映入眼帘,眉目如画,眼波流转间,带着一种含羞带怯的温柔。
陆聿怀的心猛地一沉,一种巨大的荒谬感席卷而来,这不该是……他跌跌撞撞地后退,眼前的世界如同破碎的水波,瞬间扭曲重组。
再次定格时,他依旧身处那座金碧辉煌的大殿,满朝文武的贺声言犹在耳,他面上的笑容僵硬得如同雕塑,人群中,身着一品官服的祁映昭站在最前列,带着意味不明的笑意,字字清晰地说道:“江之沅江大人,有感于社稷艰难,为报陛下知遇之恩,已自请,上前线去了。”
“啪!”
陆聿怀手中的酒杯应声落地,酒液在金砖上四溅开来,他的心剧烈地收缩,场景再次天旋地转,所有的光影、声音、色彩都在混沌中消散。
当他再次清醒,鼻间充斥着消毒水味,天花板一片雪白,耳边是医疗仪器的滴答声,而陆聿怀大汗淋漓。
这是怎么回事,他之前一直对梦里发生的一切事情深信不移,因为那些记忆一旦出现,就像是榫卯,一下子就能严丝合缝地契合进他的灵魂,让他觉得无比妥帖,让他觉得那是自己的一部分终于归于完整。
可这是怎么了呢?他决不相信那年的自己会和一个从未出现过女人结婚,如果判官们所言不错,相同的转世相貌必然意味着完全相同的性格,哪怕经历不同境遇不同,本质的内核不会改变。
而江之沅似乎也是喜欢他的?不然怎会第二天就自请上前线去了。
陆聿怀头痛不已,这一切到底是真是假,他看了一眼阖目安睡的江之沅,伸手轻轻握住他那微凉的双手,感受着纤细骨节的触感。
“我曾经这样做过吗?”陆聿怀看着睡梦里的江之沅,他不知道是梦到了什么,眉头微微蹙起。
祁映昭看起来不能相信,如果这是祁映昭想让他看到的,那么凭他的本事,一定动过什么手脚,但陆聿怀不可避免地想起来他和江之沅的初遇,如果两个人那一世得了善终,那今生他们的相遇应该是坦白的、欣喜的、迫不及待的、早有预谋的,就像容温和魏徵一样。
但江之沅显露出来的却不是这样。
陆聿怀一时间不知道如何面对,他怕真相更加不堪,又怕真相就是如此。
“祁映昭本该在千年前就投胎,不知道他因为什么原因,想了什么办法,竟然躲藏到了今天。”
江之沅的病房里,围了一大群人,判官们都有些本事,一般人很难让他们受伤,真受了伤,自愈能力也强,只是祁映昭以游魂的身份活了这么多年,看样子搜罗了不少诡术邪功,学了不少奇技淫巧。
临城大学的领导同事们听说江之沅出了点事故,一起提着水果花篮来探望,前脚刚走,后脚判官们就来了,挤了一屋子。
“我都几百年没来过医院了。”孟知酒打量着病房,嘴里喝着江之沅同事拎来的纯牛奶。
“这重要吗?”陆知把吸管吐出来插嘴道,“江哥,这人你认识吗?和你什么关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