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动会和慈善晚宴不一样,场子里整整齐齐摆着数十排白色椅子,按不同领域坐着不同的人,记者坐了两排,还有合作方临城医院、基金会的人坐在后面。
陆聿怀和江之沅按指引就座了,聂乾安正站在台侧和人聊天,他穿着随意的长袖衫,乍看起来没什么异样,但几乎每个去寒暄的人都要问一句:“聂先生看起来状态不好啊,是生病了吗,要注意身体啊。”
聂乾安就哈哈一笑:“最近去了趟山里,回来有点水土不服,没什么事。”
江之沅凑近陆聿怀,在他耳边轻声说:“耳后发黑,印堂无光,看起来确实像撞鬼。”
陆聿怀点点头,扭头又看了一圈:“这酒店里也没鬼啊,他到底在哪里见到的。”
江之沅若有所思:“可能这次的鬼尚存神志,比较聪明,会躲,之前也遇到过这种。”
正说着启动会开始了,水晶灯悬在天幕般的穹顶之下,一轮一轮散着温柔的金光,聂乾安走上台,快门声噼里啪啦地瞬间响起,伴随着记者们“聂总看这边,这边!”的招呼,堪称是明星待遇。
聂乾安微微一笑,配合着拍了几张不同方向姿势的照片,就接过话筒:“好了好了,我一个老头子,大家拍那么多照片谁要看啊。”
下面的观众立刻友好地笑了,聂乾安清清嗓:“我不说废话了,这个飞云传爱项目呢,一开始是我儿子诗臣提出来的,但他最近在国外所以缺席了,报到我这里我觉得这么好的项目怎么能不做,肯定要做,就联系临城医院,完善了项目策划,到今天总算是有了个具体流程,能向大家公布了……”
聂乾安在台上悠然开口,然而刚讲了两分钟,他意识到自己的身体确实是受了影响,忽然有些头晕,差点就站不住了,聂乾安用力眨了眨眼定定神:“……项目的主题正如大家所见,是有关器官捐献宣传的,我们会在临城医院拍一部纪录片,记录等待捐献病人的生活……”
聂乾安很有演讲技巧,他语速适中,又脱稿,还会微笑着和台下几乎每一个人视线交流,然而他刚和前排一位记者的大炮对视结束,转头看向大厅远处,嘴里句子忽然戛然而止:“目的是……”
大厅尽头,立着一个穿深蓝破烂工作服的男人,他头发蓬乱,手掌干裂,脸上皮肤像是被某种腐蚀剂泼过,灰黄蜡白,眼神空洞地盯着他。
聂乾安眨了下眼,那人就不见了,他所站的地方明明空无一人。
他深吸一口气,重新举起话筒,心中默念了一句:“慈善净业,神佛明鉴。”
但他刚接上话茬,扯动嘴角把差点忘记的和善表情挂回脸上,第二个身影就出现了。
是个女人,看起来年纪不大,手里抱着一坨不知道是什么,残破的一团烂肉,也穿着深蓝发白的工作服,脚边是一只铁皮饭盒,她就站在舞台边缘,无声地张着嘴看他。
聂乾安喉咙发紧,他用力地闭了下眼,再睁开却发现女人还在,想移开目光却没有勇气,他仿佛站在另一个维度的大厅里,四周的快门声依然清脆,水晶灯辉煌,身边却越来越冷。
然后是第三个、第四个、第七个。
他们都穿着那深蓝熟悉的工作服,脸色惨白,有的面目模糊,有的胸口塌陷,他们站在会场的角落,倚在镀金的柱子上,站在舞台下方,趴在甜品台边,眼睛一动不动,都盯着他看。
江之沅和陆聿怀早在聂乾安第一次卡壳的时候就发现远处的男人了,这些人一个接一个突然出现,陆聿怀一把抓住了江之沅的手腕。
聂乾安的手开始微微颤抖,他用了很大的力气才能让话筒不至于从手里滑出去。
“聂总,您还好吗?”台下有人喊。
他定了定神,捏紧话筒,却发觉声音抖个不停,他往两边扯了一下嘴角,没想到幅度把握的不好,没让人看出来他是在笑,聂乾安努力维持镇定,开口道:“我身子忽然不太舒服,今天的启动会,就交给……”
背后有人轻轻拍了他一下。
聂乾安僵住了。
身后明明什么都没有,主持人还站在舞台右侧,他话还没说完,没有人能这么大胆。
那只手依然按着他肩膀,冰冷、死沉,仿佛带着一股从肺底渗出来的血腥气。
聂乾安只觉得眼前灯光一闪,他猛地看见整座大厅变了,水晶灯变成了工厂那永不熄灭的大灯,地毯变成了厂房水泥地,座无虚席的贵宾席,一排排都变成了穿着工装的黑影,低头坐着,脸上没表情,嘴巴却不停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