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客房和我们住的不是一栋楼。
我原以为餐厅会热闹些,没想到只有温姨一个人。她瞥了我一眼,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惑,轻声道:“他们都在西厅坐着。”说完,将一个光洁的餐盘放在岛台上,接着问:“凝遇怎么没和你一起来?他还没醒?”
我捏紧餐盘,愣了愣。对上她眼角的细纹,眸光里泛着幽幽的光。还没等我回答,她又说:“凝遇昨晚睡得好吗?”
“温姨这是......”我压低眉眼,揣测她话里的深意。
“这里没有别人,”她坐在高脚椅上,喝着热气腾腾的早茶,“你不用在我面前揣着明白装糊涂。”
“他醒了自然会下来。”我顺意坦白。她若一开始就摆明态度,也不至于让我试探到现在。
“别傻站着,孩子,吃早餐吧。”她伸出手指,示意我行动,“我要和你慢慢谈谈。”
我对这突如其来的“邀请”一时没反应过来,沉重的双腿在得到她许可后终于动了起来。走到餐台,我打开保温箱,夹了盘松露蟹粉小笼包,还配了碗陈皮牛肉粥。她不说话了,就稳稳坐在那。静谧的空间内,我耳边只时不时传来她晃动瓷杯时发出的水声。
回到餐桌右侧,我提高音量,让温姨明确谈话的意图。
“前些日子发生的事情我都可以视而不见。”她放下杯子,瓷底撞击盘身发出一声清脆响动,嗓音也随之变得凌厉起来,同以往那副温柔模样判若两人,“我只是想不明白,大家都住在家里了,你们为什么就不能收敛些?”
我咬下面皮的那一刻,抬眼直视她。温姨看我的神情愈发陌生,眼里亮亮的,却透不出半分温度,就像这冬日里的太阳,只有光却不怎么暖。
“我知道你对凝遇的心意。但你怎么还敢和他一间房,你们不怕被别人发现吗?”她蹙起眉头,平稳的语气越发激动,“你不在乎他的处境吗?”
“阿姨。”嘴里的鲜味此刻变得索然无味,我等咽下后才开口,“我们不会被发现。我有胆量和他同住一间房,就有本事承担一切后果。”
“哼!”她几乎带笑反驳,眼神冷得惊人,“你承担所有后果?你有什么好承担的?你心里明白得很,一旦你们的事被人捅出来,真正受损的只会是凝遇!”
“我并不讨厌你,岑仰。”温姨深吸几口气,似在克制什么,“我只是开始怀疑起自己,当年同意你住进我们家可能是个错误!凝遇是我的孩子,我不能允许他的人生出现任何重大偏差。”
“您太激进了。”这些年来,我从未在她嘴里听到过这样的话,“他和我相爱,并不是差错。我一直以为您是个开明的人。”
“你得看清楚,季凝遇是生在什么样的家庭!”她终于被我逼得情绪彻底失控,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面色带着几分狠意,“跟我去书房谈谈。如果你真是为他好,就该认清现实。”
又一次踏进季叔的书房。我还记得上一次进入这里,是在安顿好父亲的六个月后。我带着一封信重新回到了季家。叔叔坐在这间书房里,和我说着季凝遇这三年来性格的变化,拜托我去法国照看他。那时的阿姨也不是现在这副模样,她不会像此刻这样坐在沙发上,目光冰冷刺人,吐出那些伤人的话。
“那日晚饭时老爷子都发了话,想必你很清楚,从今往后你再无与季凝遇在一起的可能。”温姨的语气冰冷理性,或许是念及过往情分,她还愿意以讲理的方式劝我离开。
她一桩桩陈述着现实:季家这样的大家族,传承是刻进骨子里的事;作为其中一员,季凝遇注定要牺牲些什么;我们之间的阶级差异决定了什么样的土壤栽种什么样的树,而他未来的婚姻早已被视为家族利益流通与扩张的手段。
“当然,身为母亲,我并不希望他将来痛苦。”她补上一句,“所以我还是盼着他喜欢上一个身份相当的姑娘。”
她这番话让我只觉讽刺。无论她如何粉饰,把话语包装成家族荣光也改变不了它内核里的封建与落后。我自知该尊重长辈,也不忘她多年对我的恩情,但我不会退让,便也以无可动摇的事实回应她:“阿姨,季凝遇喜欢男人,这件事是没法改变的。他已经无法再喜欢上一个女孩了。”
“我才不相信我的儿子生来就是同性恋!”她被我的话激怒,说到底,她根本接受不了这样的事实,“这都是拜你所赐,如若你不对他......”她话说一半又噎了一下,怪罪起自己,“如若存影当年没有许了老岑,如若我当年控制些你们亲密的距离——”
“感情是双向的。”我端坐着,目光沉静,语气克制地反驳温姨的观点,“其次,性倾向不是可以被‘诱导’出来的。无论是谁,若他本就不会对男人动情,我再主动也毫无意义。”
我话音刚落,温姨脸上的平静就开始松动。那一向端庄克制的神情像一张薄纸,被戳破了,露出里头无法掩饰的惊愕与怒意。她抬起眼,语气突地拔高:“你爱他,自然就该想着为他好!”她把“好”这个字咬得极重,用季凝遇压在我身上。“你我都清楚,凝遇现在是整个季家的焦点,是所有人寄托期望的孩子!他的爷爷、我们,都盼着他能接管出版社,继承家族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