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夫君
后半夜,月色渐渐沉了。
廊下风灯里的烛火即将燃尽,摇曳风灯中只剩下豆大的火苗,微微跳动着。
室内愈发静谧,只能微微听得见些许风吹过花枝的簌簌声和偶尔几声墙角虫鸣。
容宁根本睡不着,心里装着事儿似地,一会儿躺着阖眸小憩,一会儿靠在榻上发呆,总觉得有些忐忑不安,心里发虚,就这么来来回回折腾了许久,终是眼皮渐渐沉重迷蒙睡去,却始终未能沉眠。
她知道自己在怕些什么,她既怕那浑人翻瓦而入,搅得她心神难安,又怕他自此不来,再无音讯。
这焦灼心思,简直令她恍如置身于两股水流之间,左一冲、右一激,直搅得她心口发紧。
她根本睡不安稳,几乎是梦魇连连,几度在迷蒙清醒间辗转反侧,半梦半醒间总忍不住凝神去听屋顶是否有动静,仿佛总觉得有黑影探入。
可偏偏,那屋顶瓦片,半点都未曾挪动过。
漆黑夜色中,帘帐似一只大罩子,将她困在其中。
她心下暗暗怨着那浑人,竟真有耐性让她空等。
又莫名生出几分酸楚,他若真不来,是不是已然忘了她?抑或只是说得好听,转头便一走了之?
一颗心似被丝线缠绕着,抽扯得紧紧的,酸胀难言。
正心乱如麻,忽听院中喧哗脚步声骤然大作。
容宁陡然惊醒,背脊一凉,几乎立刻从榻上坐起身来。
她凝神细听,只见窗外映入一抹明亮的光,光芒摇曳,不似月色。
紧接着,呵斥声、甲胄撞击声齐齐响起,院中顿时乱作一团。
她心口陡然一沉,难道,他闯进来被发现了?
容宁连忙朝门外喊:“外头出了什么事?”
廊下守夜的丫鬟赶紧推开门扇小跑进来,神色略显慌张,脸色也有些发白,却强自镇定,连声安慰她,“夫人莫怕,是管事亲自领着禁军进来的,应当是无事的。”
她快步走上前来,替容宁拢好滑落的被角,“听说是在附近抓到了敌国奸细,怕是要进府搜查。”
说着,丫鬟声音低了下去,又补了一句:“不过咱们主子与他们相熟,大概只是走个过场,不会真惊扰夫人的。”
容宁攥紧了被角,半信半疑。
此时窗外透进来的光线更亮了,原是有人举着火把,将庭院照得雪亮。
她透过窗纱,隐约望见黑压压的一片人影,长戟高举,甲叶反射出森冷寒光,肃杀一片。那气势,绝非寻常府邸的护院可比。
院中一片喧哗,脚步声、呵斥声、喝令声杂陈,连石榴树上的鸟雀都被惊得扑簌簌飞起,四散逃去。
容宁心下骇然。
丫鬟口中所说的敌国奸细,难道是穆琰他们么?
念及此处,她背脊倏然冷汗涔涔而下,手心冰凉。
丫鬟见状,只当她胆子小,忙在旁安慰,“夫人莫怕,您怀着身子,他们也不敢来冲撞您。再说了,咱们主子如今颇得圣眷,禁军中谁人不晓,即便进来搜查,也必是浅浅一巡,走个过场便会退去的。”
果然,片刻后,院外的喧闹逐渐消停下来。
只听管事陪着禁军统领低声交涉几句,那统领语声冷厉,旋即一声喝令,领走了大半禁军。
容宁心头稍稍松动些许,指尖刚松开被角,怎知紧接着,外头又传来铁靴声咚咚踏动,显然仍有一队禁军没有退走。
丫鬟忙到窗边探身去望,回来禀道:“夫人,他们撤去了大半,可还留了一队,分散在庭院各处守卫。大概是奉命留下驻守的。”
“驻守?”容宁蹙眉。
这意味着,禁军不走,她屋外,时时都会有禁军把守着。
她心下一紧,若那人此时真要过来,岂不是自投罗网?
她咬唇,复又转念一想,那人脖子上又不是只顶了个西瓜,若见此情状还往里莽冲,岂不是个大傻子。
可若他不来,她心里,又仿佛瞬间被人掐了些什么去了,有些空落落的。
烛影摇晃,映出她面上神色郁郁寡欢。
容宁唇瓣紧抿,半晌不语,思绪翻涌如潮,也不知怎得,她总觉得,这局势,已然愈发紧张了。
屋外火光如昼,禁军身影巡回在庭院里,甲叶铿锵,声声震人心魄。
容宁静坐在榻上,只觉那火光似重重枷锁,将她与外头牢牢阻隔住。
她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阖上双眸,强自镇定心神,强迫自己不要去胡思乱想。
渐渐地,那些禁军分散守卫各处后,皆垂眸敛目,似化作了雕塑一般,院落中倏然安静下来,几乎落针可闻。
偶有夜风吹过花枝,掀起花叶簌簌作响,倒反衬得屋内愈发寂静压抑。
一阵脚步声忽然响起,渐渐走近,门扇在夜风中被“吱呀”一声轻轻推开。
容宁正裹着薄被偎在榻上,本就惊惶未定,闻声抬眸望去,却见是林笙一袭月白长衫踏了进来,他眉目冷峻,神色间带着些许倦色,眉头压得极低,似藏着翻涌不平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