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也顾不上抚平肩头的褶皱,深深望了容宁一眼,转身就往外冲,靴底踩过地上散落的绣绷碎屑,发出“咯吱”轻响,他却浑不在意,只一心想着快点去见赵夕妍。
容宁被仆妇松开时,浑身的力气都泄了去,踉跄着跌坐在冰凉地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胸口起伏得几欲要炸开。
她抬手抹了把脸。
指尖沾着的红花汤黏腻腻的,混着泪水滑进嘴角,又苦又涩,像极了这些日子在林府中的光景。
望着林笙仓促离去的背影,她嘴角勾起一抹凄凉笑意。
原来在他心里,自己终究抵不过赵夕妍许给他的权势富贵,抵不过那虚无缥缈的权力大梦。
“夫人,您......您没事吧?”
左边的仆妇见林笙已经走远,语气软了些,试探着上前半步。
她们虽是府里的下人,奉命行事,却也瞧得出这位夫人的委屈,只是身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
容宁摇了摇头,拾起地上的绣绷,撑着桌沿慢慢站起身。
那绣绷上绷着块杏色软缎,上面绣了一半的虎头鞋样子,丝线都被方才溅出的汤渍浸得发暗,好好的一件活计,算是毁了。
她走到窗边,轻轻撩开一角素色的纱帘,往外望去。
只见院门口的石榴树落了满地残花,林笙就站在花影里,对着穿宫装的侍女笑得眉眼弯弯,方才沾在袖口上的暗红汤渍被他悄悄掖进袖管,眼角眉梢都透着斯文儒雅,清隽极了,与方才在屋里逼她喝药时的阴鸷模样,判若两人。
那侍女蹙着眉,似乎有些不耐烦,说道:“公主还在马车上候着呢,林大人快些吧,别让公主等急了。”
林笙欠身应着“有劳姑娘稍候,容我更衣束发便来。”
话音刚落,便提着衣摆匆匆往厢房去了,路过容宁窗前时,脚步连顿都没顿,倒是抬手理了理歪斜的玉带,仿佛方才逼妻灌药的暴戾,全是旁人的幻觉。
“以色侍人的太上皇。”容宁嗤笑,指尖却紧紧攥起,甲尖深深嵌进掌心。
她心里明镜似的。
林笙这一去,不过是给了她片刻喘息的功夫,这平静终究是镜花水月。
只要赵夕妍还握着赵国的权柄,只要林笙的野心不灭,她和这孩子就永远没有安稳日子过,迟早要成了他权力路上的垫脚石。
她低头,轻轻抚上尚且平坦的小腹,暗下决心。
她绝能不,让任何人伤这孩子分毫。
院外传来马车驶动的辘辘声,由近及远,渐渐隐没在夜色里。
容宁放下纱帘,眸底划过一抹决绝。
她决不能坐以待毙,必须趁这个空隙,为自己和孩子谋一条生路。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北平王府里,却是另一番景象。
书房内,烛火高烧,铜烛台上燃着两支胳膊粗的灯蜡,映得满室的书卷都泛着暖黄的光晕。
穆琰一袭玄色常服,正俯首在桌案前批阅公务。
他握着狼毫笔在卷宗上圈点批注,神情沉静,几近无波。
案头放着盏碧螺春,茶盏是上好的白瓷,袅袅茶烟已经散尽,杯盏中的茶水早已凉透。
自容宁失踪后,他便常常这样,批阅起公文便忘了时辰,几乎彻夜不休,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够暂且忘却些什么。
忽而“吱呀”一声,书房门扇被轻轻推开,枭宁一身黑色劲装,快步走了进来。
他面上难掩急切神色,脚步却放得很轻,生怕惊扰了穆琰。
走到书桌前,他躬身行礼,“世子爷,有消息了。”
穆琰握着笔的手一顿。
他抬眸望向枭宁,眼底的沉静瞬间溃散,“找到容宁了?在哪里?”他的声音很稳,却微微暗哑。
“是。”
枭宁点头,语气有些愧疚,“前阵子属下派人四处追查容娘子的下落,却始终没有头绪,原来是林笙那厮动了手脚,被他钻了个空子。”
“他竟隐藏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冒用了赵国使臣的名义,带着容娘子离开了京城。”
穆琰眉头猛地蹙起,“赵国使臣?”
“正是。”
枭宁接着说道:“按照两国商定的条例,赵国使臣的车驾享有外交豁免权,沿途的关卡虽有盘查,却无人敢仔细搜查使臣的马车,更不敢阻拦。”
“所以,林笙便借着这层便利,一路畅通无阻,将容娘子悄悄带去了赵国。”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属下的暗卫近日在边境追查时,发现了林笙所雇佣的车夫,顺着这条线索一路查下去,才追查到他已经带着容娘子进了赵国都城,如今似乎在林府暂住。”
“只是赵国都城戒备森严,两国边境又正值交战,关系紧张,暗卫们不敢贸然靠近,只能先将消息传回来,请世子爷示下。”
枭宁单膝跪地,语气铿锵:“世子爷!属下已备妥快马干粮,暗卫队也已整装待命!只要您一声令下,属下立刻带队潜入赵国都城,就是闯龙潭虎穴,也要把容娘子完好无损地带回来!”
穆琰猛地将狼毫笔掼进笔洗,墨汁“唰”地溅上案头的卷宗,在素白纸面上晕开黑团。
他起身时带倒了案边的凉茶杯,瓷杯落地砸出脆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