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最后还是迟到了,他的班主任是个脾气暴躁的老头子,根本不听他的解释,把他拎到讲台上,当众狠狠扇了他两个耳光,然后让他去教室后面罚站。
他在全班人的哄堂大笑中,站在教室后面的角落里,冰冷的水珠和温热的鼻血同时淌了下来,但他一动也不敢动,就像死了一样。
那个时候,他心里在想什么?
是绝望吗?对于少年自尊心的损伤,对于生活的灰暗,绝望到想要离开这个人世吗?
是愤恨吗?恨孙大志,恨何萍,恨大伯大娘,恨世界上的每一个人,甚至想要和他们同归于尽吗?
似乎都不是。
教室后面的墙上,贴着一幅70年代老旧泛黄的世界地图,在那上面,俄罗斯还是苏联,德国还分东西,重庆还没被划分成直辖市,一切落后了将近三十年。
他死死盯着地图上家乡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所在的大致范围,寻找全球东南西北离这里最远的角落,伦敦,开普敦,努克,亦或是火地岛。
世界多么大,而他多么小。
这一瞬间,他心里萌生出一股强烈的冲动,令他浑身颤抖,不是死亡,不是报复,而是逃,逃离这个村庄,逃离这个地区,逃离这个国家,逃到天涯海角。
少年人自此在心里用血泪埋下一颗梦想的种子。
他要上大学,挣大钱,他要出人头地,他必须要出人头地。
第77章克莱因(11)
小川的梦想很伟大,可想要实现却实在是太难了。
初中毕业的时候,他是全镇唯一考上县里重点高中的学生,可大伯大娘死活不肯出钱供他继续读书,九年义务教育结束,他们对奶奶的承诺也就完成了。他们强行把小川扣在家里,甚至不准他外出打工,只要求他留在村里务农,把他当牲口一样用。
当何萍重新出现在小川面前的时候,他已经在家里失学大半年了。
重回小村的何萍谈不上多么富贵逼人,但至少是衣冠楚楚,像个体面的城里人,而且最重要的是,她不是一个人回来的,她身边跟着一个斯文儒雅的大学教授,还有几个县里的领导干部,那是林海生,以及林海生托师兄的关系请来帮忙办事的朋友。
小川不知道他们都做了什么,只是一番交涉之后,他那视财如命的大伯大娘竟然松了口,放了他走。于是小川就这样轻而易举的离开了小村,离开了这片生他养他,却噩梦一样让他毫不留恋的土地,而带着他连夜离开的何萍也是在全村人羡慕又畏惧的目光下,前所未有的趾高气扬,一雪前耻,仿佛过去那个被捉奸,被辱骂,被所有人唾弃的女人从来不曾存在过一样。
对于这个从天而降的母亲,小川有惊讶,却没有任何崇拜,有感激,却没有任何感动,因为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一无所知的幼稚孩童了。何萍临走前一天给他买的那块蛋糕,最终被她扔掉了,第二天房后出现了一地死老鼠的尸体和蛋糕的残渣,这其中的关系,小川也是好多年后才想明白的。
果然,在演完白天的母子重逢,母慈子孝之后,晚上背着林海生,何萍把小川单独拉到房间里,冷冰冰的对他说,她本来并不想接他回来,都是林老师心善,不忍看他们母子分离那么多年,从今以后,他跟着她生活,要谨守本分,摆清自己的地位,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她会供他继续读书生活,可这一分一毫的钱她都会记在账上,日后让他原原本本的归还。
小川接受了,因为他没有别的选择,因为这已经是彼时走投无路的他最好的选择。
于是他从家乡来到了望春,从孙小川变成了何川。在小林场的新家里,他很快明白了自己的位置,自己今后该干什么。
何萍早就跟当初私奔的木匠一拍两散,之后她打过许多工,陆续跟过几个男人,她很聪明,在社会上混了几年,吃过一些亏后,很快明白了知识学历的重要,于是她跑去了师范大学,一边打工,一边混到学校里蹭课旁听,就这么认识了彼时在学校教书的林海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