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根本没法有办法入睡,只能提起马灯,如那些小画册所绘制的那样行走在伤员中,粗陋但设备齐全的战地医院远胜以往,毕竟有着女王陛下的支持以及各方社会人士的慷慨解囊,尤其是那些尊贵的贵女们,她们没有那个勇气和魄力随着南丁格尔女士到战场上来,但她们在捐钱捐物上可丝毫没有手软。
有了她们的捐助,无论是医护人员还是帐篷、药物、水和食物之类的补给都没有匮乏之忧,士兵们死亡的比例也在进一步降低,这是桩好事吗?当然是桩好事……
可我方的低伤亡率并不代表这场战争不会造成伤害,南丁格尔女士刚安抚好了一个满脸泪痕的士兵,又听到了不知道从何处传来的惊恐叫声,她急忙往那个方向奔去,路上又被另几个士兵拉住了手,他们含糊地叫着,把她错认为圣母或者是某个女性圣人,他们跪在南丁格尔女士脚下,祈求原谅和宽恕。
南丁格尔女士好不容易让他们回到了自己的病床上,跑到出事的地方,才发现是一些精神错乱的士兵,他们胡言乱语,又或是大哭大叫,甚至出现了自残的行为,他们把脑袋往墙上撞,用刀割自己,把手放在蜡烛上,甚至于将枪口对准了自己——遇到这种情况,南丁格尔女士就不得不拿出此时最有效的药物,也就是鸦片酊,她已经知道这并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为了让那些士兵安静下来,她还有其他医护人员不得不这么做。
直到这场战争,她才知道恐慌是有传染性的。它会像涟漪一样,一阵一阵的向外扩散。如果不能尽快的将陷入疯狂的士兵安抚下去,紧接着整座战地医院都会回荡着叫人毛骨悚然的哭嚎声以及洒满淋漓斑驳的鲜血。
而这些景象的产生是因为英国人拿出的一种新式武器。
最初的时候,对于这场战争英国并没有多少必胜的把握,反对与俄罗斯开战的人也不少,毕竟在此之前,俄罗斯与英国之间的经济往来相当频繁。如果不是俄罗斯有意占据黑海,直接威胁到英国与印度之间的贸易航道,这场战争可能根本就不会爆发。
当然这时候说这些毫无用处,最初的时候,俄罗斯在海战上占据上风——与他对战的是早就大而无当的奥斯曼土耳其,俄罗斯在海上取得了非常辉煌的成果,打的土耳其人丢盔弃甲,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但在陆地上,他们的运气就没那么好了。土耳其人居然在英法联军到来之前坚守了两个多月,这无疑重挫了俄罗斯人的士气。
俄罗斯人虽然也抓住了蒸汽大革命的尾巴,但他一直被欧洲人鄙视和戒备,被视作白皮肤的鞑靼人,卧榻之侧的野蛮人,一个长期存在的敌人,没有国家愿意与他们互通有无,在欧洲与英国升腾起数之不尽的蒸汽黑烟时,俄罗斯国内依然以农奴作为经济与军事力量的核心与支柱,落后的制度,注定了他们没有办法如期望的那样迅速发展。
在海上,他们的舰队根本无法与英国那些由蒸汽机驱动的铁甲舰相比只稍一接触俄罗斯的海军将领就立即察觉出,他们根本没有办法对抗这些强大的舰队,他立即下令弃船,俄罗斯的舰船被他沉入海底变作人为的礁石,来阻挡联军的舰队靠岸,他们只用岸上的炮台来作为仅有的防御手段。
而在陆地上,俄罗斯的陆军从来就是他们的沙皇最为骄傲的杀手锏,他们的士兵全都是从农奴之中招募来的,这些农奴缺乏见识,也没接受过教育,只懂得听老爷和教士们的话,就像是一只只未曾开化的牛马那样温顺听话,因为愚昧无知,他们甚至不懂得反抗,就算是面对死亡也是如此。
这种士兵在老旧的“线列战术”中,当然可以占据优势。毕竟那种排成整齐队列,然后在战场上面对面的前进,最后在军官的命令下射击的战斗方式无疑要看各方士兵们的胆量,越是勇敢无畏,获胜的可能性就越大。但人的胆量再大,也无法让脆弱的血肉之躯能够坚硬到对抗子弹,俄罗斯人的老旧滑膛枪完全比不上最新的步枪,英国人的步枪可以射出两千英尺,也就是滑膛枪的三倍,英国人可以远在俄罗斯人攻击到他们之前杀死他们。
俄罗斯的士兵们或许确实勇猛无畏,但就算是最愚笨的傻子,在发现只有自己人在不断地倒下,而敌人却毫发无伤的时候也是会崩溃的。
如果说只有这些还不至于成为双方士兵的噩梦的话,女王陛下还做出了一个叫人瞠目结舌,甚至觉得难以接受的决定,那就是启用蒸汽枪。
我们之前提到过蒸汽枪,圣博德修道院里用了这种枪械来保护圣物,而另外几座获得了王室特许的修道院和教堂也有蒸汽枪,或许是因为一开始这种造价不菲的枪械就只被用在了对抗恶魔和精怪上,没人想到可以把它们搬运到战场上。
但因为有了蒸汽驱动的机车,轮船,沉重的锅炉以及相配套的机械,如何快速地搬运到战场上已经不再是一件难事,就连繁琐的组装与试行也可以在几天内完成。
最初的时候,一些人还以为它们是火炮——火炮当然也是令人恐惧的。当人们还在用实心炮弹的时候,那些沉甸甸的石弹和铁球就能够裹挟着巨大的动能,连续击穿好几个人的躯体。可以说。一碰到它们,人类的身体就立即变成了柔软的布丁、果冻,那些平时起来看起来十分坚韧的皮肤,坚硬的骨头像是不存在似的,一下子就能在人群中撕出一个好大的口子。
而那些填充了火药的炮弹所能发挥的杀伤力就更大了,一击之下,沙土就会伴随着人类的断肢残臂飞上半空,伤害面积从实心炮弹的一条线,立刻变成了一个圈。
蒸汽枪则几乎是以上两者的综合,它能够击穿三尺厚的土墙,也能够击穿一尺见方的石砖,而脆弱的人体碰上它更是犹如一张纸,一片云雾,在弥漫的白色蒸汽中射击手甚至不需要去瞄准,它扫平的是一整个区域。
而相比起火炮,蒸汽枪的杀伤力来自于蒸汽,而产生蒸汽只需要煤炭和水,它力量强大,消耗又小,除了过于残虐之外,几乎没有什么缺点。
被子弹杀死的人类的躯体基本上是完整的,被火炮炸飞,至少还能看得出你曾经是个人类,而被蒸汽枪击中,人们只能从墙面或地面上的某些东西来确定这里曾经有个人。
一处被蒸汽枪集中扫射过的地堡,最后什么都没有留下,那里空荡荡的,像是地堡以及地堡里的七八个人根本就没存在过似的。
第506章意料外的客人(5)
地上的事情并不能影响到地下。
在伦敦塔最深的地下,巴贝奇和他的数百名奴隶一起勤勤恳恳,时刻不敢懈怠地维持着”诺查丹马斯”的运转,同时还在为女王陛下所交付的任务尽心竭力,废寝忘食。
他并不知道女王陛下事实上已经有了比之前的任何一种传讯手段更好的通讯工具。
女王并没有派人来通知他,或许是觉得没有这个必要,也并不认为他知晓与否会对今后的这个世界产生什么影响?事实上,有时候巴贝奇也很清楚,当他被带到国王陛下面前,又为他创造了”诺查丹马斯”这个奇迹,他就注定没有办法再离开伦敦塔了。
他兴奋过,也骄傲过。偶尔他坐在整个厂房的最顶端,俯瞰底下密密麻麻的齿轮、滑杆、轴承,升腾的蒸汽,灼热的铁轨时都会变得恍惚,只觉得这只是一场幻梦,等他醒来睁开眼睛,他还是那个名不见经传的数学家,他和他的家庭就像是千万个芸芸大众一样,不值一提,也兴不起什么风波。
没人听说过他的名字,他也没有任何权势,更没有人来赞美和投资他。
他被机器运作时的轰隆声惊醒,而后又开始羡慕起那个依然无忧无虑的自己。没错,女王陛下给了他毋庸置疑的国士待遇,他的后代可以成为一个贵族,一位院士,即便那个愚笨的孩子做不出一点成绩,也不用担心会从现有的阶级掉落。
他相信女王陛下的话,但他终究是个普通人。他也会感到痛苦,尤其是他的将来如此漫长,一眼看不到头,却又清晰可辨——他每天都在做着同样的工作,看情报,做卡片,读卡片,收卡片……他和他的那些奴隶有区别吗?没区别。
当女王有意将优化蒸汽传导系统的任务交给他时,他是欣喜若狂的,他已经厌倦了重复的工作,他都觉得自己都快成为那些黄铜零件中的一个了。但他接过了这项任务,才发现,“不同的行当犹如间隔着一座山脉”这句话是有道理的,他逼不得已剽窃了他人的创意,沿用了前几位发明家的思路,能做到的也就是在现有的传讯基础上进行改良而已。
他设法加强蒸汽压力,让活塞与管道之间更紧密,他也有考虑过是否能够通过改变小球的直径或者是管道的宽窄来加快喷射的速度,也去参考过管风琴的图纸,希望能够通过小球撞击机关的频率与力度来传达更多的讯息,他甚至有想过采用古罗马引水桥的方式,将管道一段抬高,好让小球能够滚出更长的距离,但后来发现这些都是一些花里胡哨的无用功。
女王要将这些东西用在战场上,即便不用在战场上,只是用在民间,这样数量的铜铁暴露在旷野之中,也会遭到劫掠和偷窃。他的设想根本就是痴人说梦,完全不可行,何况即便完全按照他的设想,传讯距离依然过不了十英里,还容易出错。
一次次的打击让巴贝奇怀疑自己真的是那个创造出差分机的人吗?
会不会真正的巴贝奇已经死了,坐在这里发愁的只是一个卑劣的冒名顶替者?
又是一天过去了,巴贝奇看着今天送来的“养料”,也就是他们要喂给”诺查丹马斯”的情报。这些林林总总的讯息全部汇集在一起,而后交给”诺查丹马斯”,这台庞大的差分机就像是一头巨大的野兽撕咬和消化这些食物,将每个单词都咀嚼的粉碎,而后化作自己的养分储存在那密密叠叠的仓库里。
与人们想象的不同,”诺查丹马斯”并不是只有女王来寻求答案的时候才会运作。事实上,它一直在运作,只是这种运作更类似于人类在呼吸,吃饭,这种运作非常平稳,非常和缓,可以说已经有很多答案被它储备在最重要的位置,只等着必须的时候拿出来再次进行剖析和解读。
它是不知疲倦的。巴贝奇在最后一次巡视的时候,忍不住将手放在了它的入口处,那里只是一长条毫不起眼的缝隙,就像是一个邮筒的口,而解密卡片也只有半张信纸大小——他站在那里,动也不动,知道自己接下来做的事情很有可能引发警报,引来女王陛下的怒火,更有可能祸及他的亲人和朋友。
但他还是那么做了,他写了一张卡片,然后将卡片塞入了”诺查丹马斯”的入口,而且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他并没有直接询问是否有进一步改良蒸汽传讯的方法,而是写了——现在最好的传讯方式是哪种?
机器开始运作起来,动静比平时要更大一些。巴贝奇惊慌的看了看周围,发现身边的工人已经陷入了疲惫与混沌的状态,根本没有发现”诺查丹马斯”的异常,毕竟他们并不被允许掌握太多知识。那几个给”诺查丹马斯”写卡片,递卡片的家伙对这份工作也是意兴阑珊,麻木不仁,并没有多少追根究底的心思。
他匆匆的赶去了给出答案的那一端,只希望这个答案不要比即将到来的战争更难以预测。事实上,结果来的比他的还要快,他才赶到那里,从出口就传出了一张卡片,他拿在手里几乎无需进行解读,就看到了答案。
“电报机。”
巴贝奇感到了一阵头昏目眩,他丝毫不怀疑”诺查丹马斯”的话,这台机器已经无数次的向他们证明了它有多么可靠和可信。也就是说,在某个他不知道——或许女王陛下也不知道的地方已经有人研发出了比蒸汽传讯更先进的通讯方式了吗?
他掏出怀表看了看这个动作在他进入伦敦塔后就很少做了,在好几百尺的地下,时间已经失去了原有的意义——现在正是凌晨三点钟,他没有看得太清楚,就匆忙将怀表塞进了口袋。在地底有一个很不好的地方,就是很难掌握得住自己的作息规律,维护”诺查丹马斯”的工人们几乎都是以工作时间来做标准,确定自己是该休息,玩乐还是工作的。
事实上,巴贝奇心知肚明,有很多工人在连续待了几年后都不约而同的得了病,这种病会让他们分辨不出时间,地点,他们会胡言乱语,甚至会攻击别人。一旦到了这个地步,他们就会被送出去,之后就再也听不见一丝有关于他们的讯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