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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侦探 第105节(2 / 2)

“那么我们要快一点,”利维说,“我可不想按着一个大恶魔的头把它推回去。”亚麻圣母小堂那次他可是真真切切的捞到了不少好处,但用脚尖也想得到,那些预备着让他们与这里同归于尽的家伙们,肯定不会在这里留下太多有价值的东西,既然如此,还是干脆利落的,将这件事情扼杀在襁褓里吧,

利维和威廉都不是那种犹犹豫豫,迟疑不决的家伙,他们一做了决定就立即行动起来,不过也只有利维在行动,威廉只能跟随,纽斯蒙德修道院的地下甬道曲曲折折,四通八达,如果不是有一个半恶魔带着他,可能老早就迷了路,在里面走到精疲力竭,而后因为饥饿,缺水,疲惫而怀抱着绝望死去。

不像现在,他可以明确的感觉到,自己正在向一个方向走,只是越走越冷,越走越黑,他手上捏着的蜡烛头的照明范围也在渐渐缩小,最后只能照亮他手掌大的那么一块地方,但光明就是光明,它可以给人信心与希望。

“怎么了?”利维突然停下了,“再往下,你可能要支持不住了。”然后威廉听到了某种厚重织物抖动的声音,不知道利维从哪里抽出了两张柔软的小毯子,一张盖在他身上,一张盖在自己身上,这张小毯子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做的,一披上,威廉才感觉到之前自己有多虚弱,多冷,那种寒冷非常可怕,它是从里向外的,先去冻结你的灵魂再来冻结你的躯体,那是一种人类对于天敌的畏惧与服从。

这当然就是利维新得到的荨麻毯,它们可以隔绝大部分魔法,地狱之门开启时的侵蚀也被计算在内,不过利维披上小毯子是为了保证自己不会迎头撞到一位恶魔领主,“我们距离目的地大概还有二十尺。”

“那很近了。”

“我说的是垂直距离。”半恶魔说,他将威廉推到一个角落里,威廉看得不是很清楚,只能看见一个影影绰绰的身形——匍匐在地上,利维仔细地听和看了一会,“我要打个洞下去。”他挽起袖子,威廉还在想他们从哪里找铲子和鹤嘴镐的时候,他已经开刨了。

第349章卡洛琳夫人的幽魂(8)

我们都知道,人类在身处黑暗的时候,总是不免惶恐不安,这是数千年的进化中,跟随着黑暗而来的,昆虫,毒蛇,野兽以及恶魔带给人类的教训——威廉按照利维的吩咐,站在一边静静的倾听着对方打洞时发出的动静,心里倒没有多少恐惧和警惕,这不是说他就能克服自己的本能了——只是这些泥土翻滚时的沉闷声音,总是不免让他想起了他在少年时饲养过的两只猎犬,他知道自己不该有这种联想,他不是那种除了身份就一无可取之处的纨绔子弟,不说利维还是他弟弟,和他上级的朋友,自从他们到了诺丁汉,利维才是那个真正的主导者,如果只有威廉,他不确定自己能够进行到那一步,或许到了汉莱顿先生那里他就已经被诱入那些人的圈套了。

他不是那种死守着规则不放的人,简单的说,一个半恶魔能够做得像人类那样好,他就应当尊重他如同其他的人类同伴,只是,人类的想法往往不跟着自己的理智所转动,他越想要控制,越是控制不住,他不知道这是不是地狱之门带来的负面作用,但他就是不由自主的想要回忆那些温暖的场景,就像是人在寒冷的时候,会不自觉的靠近火炉。

他想起了他童年和少年时待过的庄园,黝黑的山丘,深绿色的密林,透明的溪水,刺目的阳光,就和所有拥有庄园的贵族那样,他们在庄园中也饲养有猎犬,在每个猎狐季节,这些猎犬就会被成群的放出来,它们奔跑在绅士的马前,身后,为猎人们衔回兔子,或是追逐受伤的狐狸。

当然,能够成为威廉少爷的小狗,那两只猎犬的待遇与它们的同伴也是完全不同的,在狩猎季之外的时候,猎犬只能被关在一处虽然不能说狭窄,但也不是多么宽阔的狗舍里,它们吵吵嚷嚷地在贫瘠的沙地里跑来跑去,虽然在训练和放风的时候它们也能肆意奔驰,但比起威廉的那两只猎犬来说,它们的自由少得可怜。

威廉的两只猎犬也似乎能够意识到自己的地位,它们走起路来总是昂首阔步,神采意义,活动范围也很大,从庄园的前后庭院到屋子内外,在非常冷或者是非常热的时候,它们会跑进室内,寻找一个温暖,或者是阴凉的地方,懒洋洋的躺下,但在气候适宜的时候,它们就会跑出屋子,奔跑和玩耍自然是必不可少的,狗儿们还有一个相当热衷的运动,那就是挖洞。

直到今天,威廉还能清晰的记起,他曾经坐在书房的窗前,津津有味的看着那两只狗在庭院的某一处挖洞,从早上挖到中午,从中午挖到晚上,弄脏了它们因为食物和水都足够充足而比同类丰厚光亮得多的皮毛——狗儿挖洞往往有三个理由,一是为了狩猎,它们会从地洞中,刨出蛇,刺猬,和鼹鼠,然后叼到人们面前寻求奖赏;第二就是为了埋藏它们珍贵的宝物,也就是吃剩的骨头,和玩具;第三嘛,就是纯粹无聊用来打发时间的,那些在挖洞过程中,伴随着呼吸不断抽动的小鼻子,扑扇着或是耷拉下来的大耳朵,杏核般的黑眼睛,摇晃个不停的尾巴,仿佛就在威廉面前。

利维并不知道威廉在他身上想起了孩童时养过的两条猎犬,就算知道了,半恶魔也不会在意,人类经常以己度人,认为他们将恶魔骂作畜生,骂作渣滓,骂作粪便,恶魔就会愤怒不已,但这些愤怒中,有多少都是被表演出来的呢?事实上,恶魔只有,在捕猎失败的时候,才会感到愤怒,无论对方是通过欺骗的手段,还是强大的实力,又或是单纯的好运气,祂们会感到挫败,然后怒火万丈。

任何口头上的伤害对于他们来说,都是无关痛痒,何况有多少恶魔,祂们原本的形态就是狗、鳄鱼,猴子或者是如利维这样的猛兽,人类的咒骂对他们来说就像是平铺直叙地说出祂们的另一个身份,像是你对一个人说,你可真是个人——难道他会因此感到沮丧或者是难过吗?当然不会。

此时,利维已经恢复了一部分恶魔形态,这种形态对他的负担不大,就是看上去有点可怖,因为他从手肘往下都变成了豹子的利爪,这种爪子还与普通的豹子略有不同,更大,也更尖锐,指端伸出来的爪尖,就像是一柄弯曲的小匕首,他脱掉了外套,就像是一个偶尔不得不干些体力活的绅士那样,认认真真地朝着地面,干了大概有半小时,他挖穿了大约有八九尺的砂岩层,威廉听到了甬道打通的声音,正有一些沉重的东西夹杂着细小的砂砾嘭嘭落在地上。

“伦蒂尼恩先生?”

“我很好,”利维捏亮了自己的蜡烛头,他的这根人指蜡烛可要比威廉手上的那根有用得多了,它所散发出的光亮照亮了周围三四尺左右的地方,他将蜡烛交在威廉手里,威廉看到了距离他不远的地方正有一个不大的凹陷,黑洞洞的,看上去就像是一口干枯的井,但新鲜的泥沙味告诉他,这正是刚刚由半恶魔刨出来的一条垂直甬道。

“从这里到下面的地面,”利维靠着他说道:“如果你攀着边沿再往下跳,也只有六尺,

你能自己能跳下去吗?”

“能。”威廉说,他学着利维的样子,将外套脱掉,但是将毯子系在了腰上,然后向着那看似深不见底的洞口跳了进去,跳进一个甬道,最恐惧的地方莫过于不知道它有多深,不知道从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开始?应当做出怎样的姿势才能平稳落地,但既然利维已经说得很清楚,威廉跳下时并不困难,他大约估计着应该碰到地面的时候,双足确实碰触到了坚硬的东西,他立刻蜷缩身体,在落地的冲击力传来时,他向着一侧倒下,顺势在地上打了个滚,威廉撞在了墙上,但稳稳地卸掉了那股力量,只是不知道有什么东西噼里啪啦地都落了他一脸。

他下意识的屏住呼吸,闭紧嘴巴,不得不说,这个举动真是正确极了,因为他马上看见了——这里到处都是发黄的骨骸。

这里是纽斯蒙德修道院的地下墓穴,正如俱乐部的前辈所教导威廉的那样——不谙内情的人或许会以为,那些达官显贵,或者是稍微有点能力和财力的人,都会竭力将自己与亲友的尸骨埋入教堂或者是修道院的目的,纯粹是为了他们的信仰。

但事实并非如此,食尸鬼、小恶魔,以及其他精怪都有可能掘开人类墓地,从棺材中拖出不幸的死者吞噬或是亵渎,一些巫师,黑神父或者是黑牧师,也会从墓地中挑选他们所需要的祭祀用具和材料。

为了保证自己长眠后的安宁不被打搅,他们当然会选择有神圣之力屏障的修道院或者是教堂,只是修道院和教堂的土地就算再广阔——去除必需的建筑,比如说教堂和宿舍,还有马厩,工坊,仓库,菜地和庭院等等,留给墓地的空间实在是没多少。

一两年当然没问题,几十年也能将就,一百多年也能支持,但几百年累积下来,那个数量就非常可观了,尤其是,欧洲大陆与大不列颠岛,在十三世纪的时候,曾经遇到过黑死病的大清洗,十户九空,在十五世纪之前,更是硝烟不断,领主对领主,领主对国王,国王对国王,那时候似乎每个地方都在打仗,越来越多的尸骨需要得到安抚与埋葬,修士们实在没有办法,只能将尸体搬进教堂——也就是,圣博德修道院中的那种场景,在经过木乃伊化后,一些有德的人可以与圣骸一起被悬挂在礼堂的天顶上,但就算这样,也依然腾不出多少空地,怎么办呢?一些修士就说,我们来挖个地下陵墓吧,当然这也可以,很多大家族都有着自己的地下陵寝,犹如一座六尺之下的宫殿,空旷而宽大,但这样的情景也没能维持多久,很快,地下陵墓也被装满了。

于是修士们,再次想出了一个更好的法子,那就是白骨化,也就是说,等到自然腐烂,或者是直接烧煮,煮到只剩白骨,然后将白骨取出,用铁丝按照生前的状态重新组合起来,将它们堆叠起来,摆摆整齐。

只是这些修士们大概也没想到,某些死神大力眷顾的地方,甚至发展出了人骨教堂或者是人骨修道院,也就是说他们将人骨做成了装饰教堂的各种饰品,座椅,扶手,吊灯,祭坛或是水池——无所不有,纽斯蒙德修道院暂时性还没有糟糕到这个地步,但也看得出,这里的骨殖也经过了三番两次的整理,最显著的就是,一部分骨殖已经没有办法按照一具具的方式来排列,而是分门别类,颅骨和颅骨堆在一起,腿骨和臂骨像是柴火一样被收拢起来,捆成一堆,其他细小的骨头则被堆成一个个白色的小丘陵,刚才威廉就是摔在这些东西上面。

“可以这么说吧。”利维说,“纽斯蒙德修道院,也可以说是纽斯蒙德庄园的。”威廉怔了一下,随后他才想起来,既然伦敦的妓院里几乎每天都要死人,无论是因为兴奋过度而猝死的客人还是被客人虐杀的妓女,又或是争风吃醋的白痴和犯了蠢的老鸨和皮条客——如果他们有些资产或者是有几个朋友,那还算好,没有,就只能扔进泰晤士河。

纽斯蒙德庄园,每天都要迎接上百个客人,难道这里还真能保证每个人都安然无恙,好好的来,好好的走,怎么可能?这里用来吸引人群的就是无需顾人世间的任何规则,无论是法律还是道德,既然如此,这里就不可能没有死过人,那么那些死者呢?

威廉已经看到了,即便光线昏暗,那几具骨架依旧白得刺眼,旁边灰黄发黑的骨头完全无法与之比较,想来,他们就是用于修士相同的方法处理了尸体,然后搬到这里,这里有上万具尸骨,多几具少几具,谁能知道?而且不需要多少天,它们就会发黄,变脆,和这里的同类一起慢慢的与泥土同化。

第350章卡洛琳夫人的幽魂(9)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威廉并没有感觉到多意外,所有的罪行都不可能是形单影只的,它必然会有过去、现在和未来,就如同一根根深蒂固的藤蔓,果实必然是花朵缔结的,花朵能够盛放,必然有着叶片的滋养,叶片生长在稠密的枝条上,枝条则附着于强壮的主干,主干之下,是深入泥土深处不为任何人所窥见的巨大根系。

只是当半恶魔像是玩笑般的向他指出,墙面上曾经悬挂着圣物的地方留下的斑驳痕迹——当然现在这个地方已经是一片空白,还有天顶上描绘着的经文——现在也已经被破坏殆尽了,还有在黑暗中隐约闪烁着的淡金色光芒——这些倒还是残留着一些,他还是免不了感到一阵心痛,他想要说服自己,能够做到这些的未必只有圣植俱乐部。

但这么说吧,诺丁汉是一个教会势力相对衰弱的地方,因为诺丁汉郡的财富基本上都来自于地上和地下,地上是纺织业,地下就是矿产,既然需要开发矿产,就必定需要大量的矿工,矿工与同样遭受到剥削与压迫的农民和工匠又有不同,他们的痛苦与死亡,不是经年累月的劳作带来的,而是坑道崩塌,积水,又或是毒气,一个矿工的死亡几乎就代表着一个家庭的破灭。

而在这个时代,是没有所谓的抚恤金或是工伤补偿的,民众们也不是傻瓜,一发现下了矿就会变成快速消耗品,他们当然会拒绝,不过这里的领主,商人和贵族,还有教会,当然有他们的办法——为了得到羊毛,这些贪婪的恶徒都可以驱使着“羊”去吃人,在诺丁汉他们也自然可以施展同样的手段,不过是“矿石”吃人罢了,驱逐,诬陷,勒索,高利贷……总有一个圈套在等待着一根合适的脖子。

罗宾汉究竟是不是真的存在还不好说,但去掉那些神话的部分,翻阅真实的记录,你们会发现诺丁汉的反抗运动从来就没有消失过,只不过时起时伏,那些振臂一呼从者如云的起义者们不但会攻击那些矿主和商人,以及他们的靠山——那些贵族与领主,还会攻击教会麾下的教堂和修道院,他们是没有信仰吗?当然不可能,在那个世纪,不可能没有信仰的人,只是,他们的信仰永远无法抵消他们在现实中所见到的悲苦与残虐。

教会,教会也只不过是分享民众血肉的野兽中的一只罢了。

乔治三世创立圣植俱乐部就是为了对抗教会,他当然不会去选择那些教会势力完全不可动摇的地方,毕竟初创的时候,圣植俱乐部还只是一股孱弱的幼芽,根本经不起摧残,最初的成员都是王室或是与王室较为亲近或是同样对教会有所不满的大贵族们——所以全英国的四十三个郡,迄今为止,也只有十九座圣植俱乐部,它们无一例外都在教会力量不足甚至空白的地方。

威廉也想要说服自己,事情可能还没有那么糟糕,圣物,圣水和符咒,经文,也可以通过欺骗或是胁迫的方法得到,但他也知道这种可能性不是很高,毕竟无花果俱乐部距离这里不到三十英里,两座城市比邻而居,你要说他们对这里的情况一无所知,绝不可能,只能说,要看无花果俱乐部的领导者们究竟是坏还是蠢了——坏到可以为了权力与利益舍弃对女王陛下的忠诚和圣植俱乐部成员应有的道德与良心,或是蠢到被下面的人架空,完全没有意识到身边就埋藏着一颗剧毒的炸弹。

“哦,原来他们是这么做的,”利维说,他再度点亮他的蜡烛,让威廉也可以看到,威廉先是吃了一惊,因为他看见了卡洛琳夫人,随后他就明白了过来,那不是卡洛琳夫人,而是那个假冒卡洛琳夫人幽魂的家伙,半恶魔正屈膝跪在她的身边,将她翻过来,她原本面朝地面地俯卧着,身下是一块石板,石板上是个小雕像,还有枯萎的花朵,干瘪的果实,碎裂的面包和应当装着酒液,但已经空空如也的小杯子。

“这是露西夫人。”半恶魔说道:“一个幽魂,存在时间要比卡洛琳夫人长得多,谁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人们开始祭拜她,有人说她是一个在大饥荒时逃入地下却被饥饿的人们分而食之的女孩,也有人说她是个为了逃脱大审判而潜入此处的女巫,还有人说她是伊莎贝拉王后——她和情夫罗杰·莫蒂默杀死了爱德华二世,当然那家伙也不算什么好东西,后来爱德华三世在他们于此幽会时经过隧道杀死了罗杰·莫蒂默,伊莎贝拉最终被囚禁在他处——后来她死了,但灵魂却来到此处,与她真正的爱人同眠——我想,”利维有趣地说道:“那些人的灵感或许就来自于此。”

“但诺丁汉的地下世界是从四世纪开始存在的,露西夫人也是如此,所以,”他拂去雕像上的灰尘:“她应当是曙光女神露西娜——古罗马的女神之一,当人们不得不深藏地下的时候,他们渴望的大概就是这些——光明、新生和希望。”

“你是说他们在崇拜异教神明。”威廉有些困惑:“这不是什么大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