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无论他们怎么厌恶这个女人,都没有办法把她从兰姆家族的族谱里驱逐出去,
墨尔本子爵夫人的身份一直到死都挂在她的身上,她的画像也已经挂在了那栋房屋的过道上,与墨尔本子爵并列,每次威廉走过那里的时候,都能看到她的脸,卡洛琳并不丑陋,甚至可以称得上有着一种忧郁的,古典式的美貌,黑色的头发,苍白的皮肤,蔚蓝色的眼睛,总是低垂着眼睫。
她不幸吗,不幸,她还在童年的时候,就没有受到过父母的关注与疼爱,在学校里学会了用鸦-片酊来麻痹自己,与墨尔本子爵结婚后,短暂的幸福了几个月,但随着连接几个孩子夭折(其中还有一个是痴呆),墨尔本子爵的母亲开始骂她是个无用的杂种,生不出健康的孩子来,而更让她感到崩溃的是,这时候墨尔本子爵已经正式踏上政途,前景光明,工作忙碌,根本无暇顾及多愁善感的妻子。
但无论如何,她都不该将自己丈夫的荣誉践踏在脚下,她可以去寻求婚姻之外的爱情,但作为一个丈夫,墨尔本子爵并没有多少过错(至少以此时的标准来看),而她的那本爱情小说引来了多少人的嘲笑?他们是在嘲笑她吗?不,他们嘲笑的是墨尔本子爵,即便他后来身为首相……
威廉曾经无比崇拜过自己的伯祖父,也因为这一点,他绝对无法原谅卡洛琳——一股剧烈的情绪在威廉的胸膛中爆炸开来,他紧紧的握住了手枪,一步步的走向前方,他穿过门来到了那个房间,这个房间看上去只是一个普通的会客室,摆在几张牌桌,却有两道被掩在帷幔之后的小门,小门没有把手,护墙板同色,挂着两副肖像画,若不有人将它打开,根本无法发觉这里居然会有两个通道——可能是因为从里面出来的人,慌乱之间忘记关上的原因,它们看上去就像一对方方正正,黑洞洞的眼睛,叫人一看就心生不祥之感。
威廉有些犹豫,他不确定是不是应该等在这里,或许利维正在赶来也说不定,但此时,他嗅到了一股气味,也听到了一个声音,那个气味十分奇异,就像是曾经芬芳馥郁的花朵在腐烂之后散发出的气味,那个声音呢,断断续续,细微几乎不可辨识,却在诱惑着威廉往那里面走去,来啊,它说,跟随我,我会让你找到你想要的东西,也会让你达成自己的愿望。
威廉不假思索的向其中一个通道跑去,穿过甬道之后,他就看到了那张韦尔巨床,因为床铺过大,所以没有一张完整的床单或者是床垫,只丢着许多枕头与皮毛,上面散发出一股令人不敢恭维的糜烂气味,床帏半开半挡,地上还有几件凌乱不成套的衣服和鞋子。
威廉只是瞥过了一眼,这些甚至不值得他付出哪怕一丁半点儿的注意力,他已经看到了卡洛琳夫人,那颤抖着的身体,萦绕在身边的雾气,她似乎并没有察觉到有个人正跟在他身后,幽魂向前伸出手,嘴巴里仿佛在说些什么,她在追逐谁?拜伦勋爵吗?或者是某个触怒了她的人。
威廉停下来,但只是检查了一下身上携带的东西,自打来了这,一些紧要的东西他就从来没有放在离自己身边超过三尺的地方,现在它们都在他的口袋或挂在腰带上,口袋里装着一本真福者用过的圣经,手枪里是浸过圣水的子弹,还有由圣银十字架铸造成的匕首,以及一些圣植俱乐部成员们常用的防护用具,以上的每一样都能对这个幽魂产生致命的打击。
他跟上去,发现那只幽魂还在继续往下,往下,那是一条似乎永远看不到尽头的阶梯,阶梯盘旋往下,旁边没有扶手,也没有任何照明工具,威廉想起了利维曾经给过他一个小蜡烛头,他毫不犹豫的把它拿出来,模仿着半恶魔的样子,摩擦烛芯,烛芯果然亮了起来,虽然颤颤巍巍的只有一小点,却照亮了周围的很大一片区域,距离他三四步的地方都清晰可见,他握着蜡烛头,向左右照了照,这道向下的阶梯虽然没有扶手,但同样也是从岩层中开凿出来的,两侧都是墙壁,他无需担心自己会失足坠落。
第344章卡洛琳夫人的幽魂(3)
那么,当威廉被不甘与愤恨冲昏了头脑,追着卡洛琳夫人的幽魂,径直走向了一个他完全陌生的地界时,利维在做什么呢?
他在尽情欢乐。
纽斯蒙德庄园对于威廉来说,是一座腐臭的泥沼,如果不是还要得到卡洛琳夫人的消息,他根本不会住在这里,甚至踏入这里半步,但对于半恶魔来说,无论如何堕落,纽斯蒙德庄园还远远无法与地狱相比,地狱是半恶魔的老家,这里就是他的半个故乡,他在这里如鱼得水,逍遥自在,这几天,他甚至取代了汉莱顿先生与比比安娜女士成为了轮盘赌赌桌边的国王。
要成为国王,你必定要有出众的地方,要么富有且慷慨,要么美丽且慷慨,当然,这两个慷慨的概念不同,但基本上没什么区别,而这个灰发的年轻人,同时占据了两个优势,他富有美丽而且慷慨。
在无需为血债付出之后,利维手头可以使用的资金相当充沛,让他不吝于在每次赢钱之后分出一小部分筹码,发给等待已久的人们,他也不会拒绝女士们的邀请,女士们私下里交流的时候,也一致认为,这位伦敦的绅士虽然看起来矜持,禁欲,历练不多,但在床榻之上,他让任何一个男人都为之相形见拙,除了最基本的那一点之外,他还相当温柔,体贴,让她们如上云霄,飘飘然不知身在何处。
今晚半恶魔的运气似乎格外的好,当然,作为地狱的居民,利维可以随心所欲地操纵赌桌上的输赢,但还有什么趣味呢?恶魔们也会想要好运气,以及在运气上倾轧别人带来的快-感。
“他已经连赢了几把?”一位绅士问道,“十三把了。”另外一个人说,如果利维今天不是纯粹来打发时间的,他赢的可能还要多,毕竟他没有all过(就是将原先和赢取的筹码全部推出去),即便如此,有些人估算一下,他面前的筹码已经超过了五百金镑,五百金镑是什么概念?当初大卫.阿斯特,跑来东区,为了未婚妻的下落而去寻求一个灰外套侦探的帮助时,他手上所能拿出的现金也只有五百金镑,汉莱顿先生买给比比安娜女士,并且作为了比比安娜女士罪证之一的钻石项链,也只有一千金镑。
人们聚集在他身边,每一次那个翻滚着,跳动的小球落入利维投注的格子时,人们都会爆发出一声如同雷霆般的欢呼与大笑,不断的有人请他喝酒,让他与自己分享好运,香槟,葡萄酒,朗姆酒,茴香酒,威士忌……各种各样的烈酒,色彩纷呈,口味各异,交错着在半恶魔的眼前呈现,利维来者不拒,只要送到他面前,他就端起来一饮而尽,而每次一饮而尽的时候,人群就会歇斯底里般的尖叫,他们称赞他的富有,称赞他的慷慨,称赞他的放荡,称赞他的无所不及,他仿佛是纽斯蒙德庄园的一个缩影,也是这里的人们最渴望能够塑造的一个形象。
利维身边的人来来去去,这并不叫人奇怪,毕竟在子夜之后,绅士和淑女也会有自己的约会,有几位绅士和淑女试图和他攀谈,或者提出邀约,但不久之后,他们不是被自己的朋友叫走,就是突然感受到了自然的召唤,急着需要去解决一下(上厕所),等他们走了,新来的人就自然而然的占据了他们原先的位置。
利维靠在轮盘赌桌上,他的一只手臂搁在桌面上,视线注视着轮盘赌的赌桌,他的身体倾斜着,靠着桌沿,另外一只手自然的搭在膝盖上,一只脚踏着椅子的横杆,另外一只脚轻轻点着地面,他原本就又高又瘦,做出这样的姿态更是说不尽的风流倜傥,令人注目,而在他身后和右手侧都站着一位姿容出众的女士。
正站在他的身后的那位女士,就利维的身高,正好可以让她将双手轻轻搭在他的肩膀上,这位夫人显而易见的不是哪里来的娼妓,在她的双手手腕上,都带着价值不菲的多圈钻石手链,黄金,红宝石与钻石组合成了一条毒蛇的形状,一圈圈的缠绕在丰腴雪白的手臂上,大概有大拇指大的毒蛇头颅,吐出了红宝石做的蛇信。
她就像是一个撒娇的小姑娘似的,将双手垂在利维的胸前,身体前倾,仿佛要和他说些什么,站在利维右手边的女士呢,则轻轻的挽住了他的手臂,将那条手臂嵌入柔软的胸膛里,她的注意力已经完全不在赌桌上,而在利维身上,她抬起半恶魔的手,懒洋洋地玩弄着这些骨节分明,细长苍白的手指,将它们捧在手上,一根根的端详,爱不释手。
而站在利维对面的一位绅士,一直在跟着利维下注,在其他地方这可能是在分享好运,但在这里也有着求爱的意味在——纽斯蒙德庄园里,同性之间的爱恋并不罕见,但利维始终接受的只有淑女和娼妓,让一些绅士们大感可惜,但想要趁机玩些手段将其引入床帏的人也不在少数。
不过其他人来看,都觉得这位仁兄只怕要铩羽而归,或许还会挨上几拳——这位先生的拳头可重着呢,他们笑着说,相互交换着眼神,看来挨过拳头的人,可不止是这里的几个人。
“哦,不过今天,我们可爱的利维先生可能要是挨拳头的那。”那位绅士沿着同伴指出的方向看去,一位怒气冲冲的先生,正推开人群而来,他径直走向了利维,视线却在利维身边的那位女士身上,“玛格丽特,他生气的说,“我来看看是什么让你忘乎所以,甚至抛弃了我们之间的约定。”
那位一直在和利维的手臂与手指亲昵的女士微微站直了身体,但还是没有放开灰发年轻人的手臂,她似乎有些醉了,靠在半恶魔的身上,双眼惺忪地瞧了一眼自己的情人:“你……”她只说了这半个字,就看到那个气势汹汹的家伙挥起拳头,朝利维的脸上砸去。
当然,有男女不忌的,也有爱好单一的,对于那些只会追逐淑女的绅士而言,利维就是他们最讨厌的一个敌人,除了擅长甜言蜜语,床榻上温柔可亲之外,利维最讨人喜欢的一点,那就是他是个新人,没有什么能比新面孔更能引人注意的了,女士们也会互相交流,甚至会为彼此之间排个序,看看谁是最后一个拿到他的,又有谁落到了最后一名。
这种事情上,女士们也会竞争,毫不出奇。
这一拳几乎直接砸在了利维的脸上,利维抬起一只手挡住了对方拳头,他似乎想要解释,但对方根本没有听他解释的意思,因此,瞧着利维含情脉脉的那位绅士,立即站起来,伸出双手,分别搭在那位绅士和利维的手臂上,似乎想要从中劝解。
但变故就在此时发生。原先轻柔的放在利维肩膀上的手臂突然收紧,一双看起来漂亮可爱但应当软弱无力的小手猛地抓住了手链的一端——这根长长的钻石手链瞬间就变成了致命的绞索,在利维的脖子上锁紧,因为此时,利维举起的手,正在挡住那位绅士的拳头,以至于他的视线被遮挡,所以他也看不见,以为是来前来劝架的绅士,已经抽出了一柄尖锐的匕首,匕首正对着半恶魔的胸膛,即便无法一下子刺中心脏,也能够顺势下滑撕开他的身体,而他的另一只手一直被那位女士紧紧的抱着,现在她更紧了,紧得就像是要将他即刻绞断,这时候半恶魔还没有做出应有的反应,这四个人不免一阵狂喜,那位手持匕首的绅士,甚至感觉到了自己的匕首已经刺入了对方的血肉之中,那种熟悉的阻力,还有温热的血液浸润手指的感觉,他正要一鼓作气,却对眼前的景象感到了迷惑,他刺中了谁?
那不是半恶魔,而是他的同僚,也就那个声称是来捉奸,实际上却是与同伴一同合作刺杀利维的人,利维坐在桌边,身上只穿着白衬衣和银灰色的马甲,而然那个挑衅的先生却穿着黑色的外套,现在匕首就深深的嵌在了深色的织物里,是什么时候被调换的?
他忍不住大叫了一声,然后看向被胁持的同僚,只见他一只手仍然被利维牢牢地握在手里,而另一只手,不知何时已经挣脱了出来,扼住了他的脖颈,半恶魔的力气很大,他们很知道,但他们从来还没有亲身尝试过一个半恶魔的力量——它竟然会大到这样的程度,他捏着一位成年男性的喉咙,直接将他拖拽到自己身前,挡住匕首,整个过程可能只用了半秒钟也不到,这叫人根本无法想象——原先抱着利维手臂的女士只觉得怀中一空,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前倒去,她抓住了自己的同伴,发现他正在抽搐,即将死去的那种抽搐。
而那位绞住了半恶魔的女士呢,她之前背过了身,用肩背的力气来补充手臂力量的不足,这根手链看上去只是一根细细的钻石链子,却首尾贯穿着一根坚韧的钢丝,这根钢丝可以吊起一头四百磅的大熊,她一点不怀疑,她能如同绞死那头熊那样,绞死这个半恶魔,即便不能,至少可以限制他的活动范围。
她无法看到那根熠熠生辉的钻石手链虽然确实卡在了利维的脖子上,却让注视着战局的每一个人都感到了失望——他们看不到半恶魔有一星半点窒息,痛苦或者是神志不清的迹象,也没有血液流下,甚至皮肉都没有出现凹陷,那根钢丝就像是勒在了一根大理石柱子上,他们几乎都听见了吱吱咯咯的声。,
利维却没那个耐心等待他们慢慢思考,在拿那个绅士当盾牌的时候,他已经掐断了这个倒霉家伙的喉咙,随即,他双手一展,就扣住了手持匕首的那位男士与站在他身边的那位女士的后颈,然后重重的将他们的脑袋撞在了一起,人类的头盖骨非常坚硬,甚至在石头上都能砸出痕迹,但在半恶魔的手中,它们脆弱就像是两个鸡蛋,一瞬间就是红白纷飞。
利维终于听见了一声尖叫,是他身后的这位女士发出的,她终于发现自己做,一桩相当愚蠢的无用功,她想要逃跑,但半恶魔的手指已经贯穿了她的心脏。
一瞬间,赌桌边就多了四具尸体。
利维等了一会儿,大概只有几秒钟,但在几秒钟里,他应该遭受来自于敌人的第二波袭击,按照他所了解的,这第二波袭击应该由半恶魔或是半天使发起,但事实上,这几秒钟里是空白的,似乎所有人都陷入了猝不及防带来的恍惚之中。
“你们有点不明白是吧?”利维好心的说道,“你们以为我和北岩勋爵是朋友?的确,我一直在为他的圣植俱乐部效力,我看上去很温顺,也很听话,我就应当——如你们所理解的半恶魔那样,在意识到我的对手是圣植俱乐部的成员时,马上停手,至少应该,留手。但为什么呢?”他微笑着说道,露出尖锐的犬齿,眼睛在煤气灯的光芒下转为艳丽的赤色,仿佛正有无数血腥倒映其中。“我……”
这次没有人在等他说完了,“点火!”有人喊道。
整个房间都开始燃烧起来了,
地板和天顶都在发亮,利维抬头看去,可以看到那些曾经被镌刻在教堂或者是王宫墙壁与天顶上的经文,这些经文,曾经用来守护天主在人间的住所或是他们授予权力的君王,现在居然被用在了一座妓院里,虽然是为了对付他这个半恶魔,但说起来真是讽刺意十足。
为了不让他发现,这些人应当是在今天的白昼时分将这些布置全部安排好,并且进行了巧妙而谨慎的掩饰,不仅如此,随着窗帷与挂毯被烧干净,里面的圣人衣袍也露了出来,利维不久前还在地狱的投影中使用过的那种——它们散发出的气息和火焰都能让恶魔和祂们的种子感到不适。
同时发挥效应的还有那些送上来的酒,那些掺杂了鸦-片酊的酒,因为此时在烈酒里加入鸦-片和香料,属于一桩非常普遍的事情,并不会引起太多的注意,但半恶魔至少有一半是人类,这些药物可以对他的神经系统起作用,让他麻痹。
有趣的是,利维甚至听到了大约距离他只有一墙之隔的人们发出的争论声,他们可能在另一个屋子里,通过小孔可以看见这里的状况,有人在建议释放出俱乐部中的半恶魔——让他们去杀死利维,但也有人说,万一有谁死了,俱乐部经不起这样的损失,而且半恶魔可比普通成员贵重得多,要是有所折损,他们就要向伦敦的俱乐部汇报,这份损失究竟是什么造成的?就算能够从其他家族补充半恶魔,那份代价他们也付不起,然后又有人提到了兰姆家族,像是什么……一定要,必须给,将来现在等等诸如此类的,利维环抱着双手,站在火焰里,兴味索然,人类的罪恶看似多种多样,但追根溯源却相当的单一无趣。于是,还没等这些人争论完毕,他们就见到这个灰发的年轻人朝着他们的方向微微一笑,“抱歉,先生们,我知道你们很想挽留我,不过我的同伴可能遇到了一些麻烦,我得去处理一下,再见了,先生们,不过我想我们会很快再见的。”